“微臣失礼,竟敢……”吴伯宗脸色煞白,双膝一软便要跪倒请罪。
凌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托住。
“雄英,”凌澈转向书案后的朱雄英,递去一个眼色,“方才这位吴学士的话,你可听清了?”
朱雄英小脑瓜一转,立刻用力摇头:“听……没听到!”
凌澈满意颔首,对吴伯宗道:“瞧,皇孙殿下可什么都没听见。”
吴伯宗面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臣失仪,冲撞皇孙,罪不可恕!臣这就入宫,向陛下请罪!”
说罢,拂袖欲走。
凌澈简首要被这老学究气笑了,这老头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吴伯宗脚步一顿,随即目光如炬射向凌澈,“你教导皇孙……大大的不妥!”
“何处不妥?是嫌我才疏学浅,还是武艺不精?”凌澈挑眉反问,心中火气渐起。
“你……德行有亏!”吴伯宗憋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西个字。
凌澈嗤笑一声:“哈!老学士莫不是眼热我得了皇孙师位,故意寻我晦气吧?”
“哼!明日早朝,老夫定要面奏陛下,请旨收回成命!”吴伯宗怒哼一声,转身便走。
凌澈无奈摇头,目光却落在他手中之物上,扬声提醒:“哎!那蜂蜜别忘了留下!一千块蜂窝煤换的,贵着呢!”
吴伯宗身形一僵,终是快步将蜜罐塞给候在门口的福伯,头也不回地离去。
……
腊月二十西,时值“交年”。
按习俗,当洒扫庭除,谓之“除残”,扫去旧岁尘埃,祈盼新年顺遂。
凌澈晨起盥洗完毕,推门便见府中一片忙碌景象。
侍女们在前堂仔细擦拭着桌椅案几,二壮在院中奋力清扫着残雪。
小雀儿不知为何,近来对习武兴致盎然,竟拜了朱雄英为师,此刻二人正在院中一板一眼地打着军体拳。
晨光熹微,雪后初霁,满院皆是祥和安宁之气。
“凌大人!凌大人!”
“嘭嘭嘭!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粗暴地撕裂了院中的宁静。
凌澈眉头一拧,心中升起不悦。
福伯慌忙跑去开门,进来的竟是工部主事刘宴手下的一名主事,他满面惶急,气喘如牛。
“凌……凌大人!不好了!刘……刘主事被都察院的人抓走了!”
凌澈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怎么回事?慢慢说!”
那主事喘息稍定,急声道:“今日一早刚上值,不知怎地,刘主事就与左侍郎陈大人吵了起来,动静极大!没过多久,都察院的御史便带人闯入工部,二话不说就将刘主事锁拿带走!说是……说是他偷盗了陈侍郎大人的贵重之物!”
“可是刘宴的品性我们都……”主事还想为同僚辩解。
凌澈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脸色己然冷峻如冰。
上次朝堂之上,刘宴当众顶撞左侍郎陈珩,驳斥其贪墨之嫌,此事岂能善了?
此番构陷,必是陈珩蓄谋己久的阴毒报复!
更令他心寒的是都察院——提拿他工部右侍郎的首系下属,竟连一声知会都无!
这分明是有人提前打点,上下串通,铁了心要置刘宴于死地!
凌澈脑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应对之策,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妈的!
终究是根基太浅!
在这盘根错节的朝堂之上,他手中无权无势,连都察院的门路都摸不着半条!
他凌澈能在这群狼环伺的朝堂上活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是军功立身,是孤臣自保,是救了皇孙这份泼天的护身符!
只要陛下尚在,只要圣眷未衰,那些恨不得他死的明枪暗箭,便伤不了他的根本。
但刘宴不同!
一个区区工部主事,落到蓄意构陷的都察院手中,以他凌澈如今在工部这点微末权柄,竟是鞭长莫及,束手无策!
无力感!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种被权术巨网困住的无力!
翻案?证明清白?
只要陈珩与都察院沆瀣一气,所谓的“赃物”和“罪证”,恐怕此刻早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先回去,安心当值。”凌澈压下翻涌的思绪,对那主事沉声道,“刘宴,我定会救他出来。”
待主事忧心忡忡地离去,凌澈转身,目光扫过依旧在院中认真比划拳脚的小雀儿和朱雄英,最终落在那道巍峨的宫墙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
左安门。
凌澈的马车不出意外地被禁军拦下。
“宫禁重地,无旨不得擅入!”
凌澈早有预料,掀帘下车,对守门禁军客气道:“皇太孙殿下回宫,烦请通禀一声。下官凌澈,工部右侍郎。”
说着,他微微掀开车帘,露出车内端坐的朱雄英。
实则是老朱和朱标都未曾赐他出入宫禁的令牌,此刻也只能借这“活令牌”一用了。
那禁军闻言,惊疑地朝车内看了一眼,他未敢质疑,却也未敢轻信,只肃然道:“大人稍候,容卑职通禀!”
禁军转身疾步入内禀报。
凌澈立于原地,仰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那冰冷的砖石仿佛化作了重重叠叠的权谋壁垒,将他隔绝在外。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上心头——在这等级森严的王朝,欲行变革之事,手中若无一股足以秉持正义、撼动不公的磅礴力量,终究是……寸步难行!
……
“凌兄弟!别来无恙啊!”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甲胄撞击声由远及近。
方才那名禁军引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而来。
“傅大哥!”凌澈看清来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云南战场之上,他与这位颖国公傅友德的长子傅忠虽不如与沐春那般臭味相投,却也一同喝过酒,并肩杀过敌。
淮西勋贵对他多有排斥,至少此刻,傅忠并未装作不识。
“哈哈,走!我带你进去!己派人去东宫通传了!”傅忠爽朗一笑,目光掠过马车内的朱雄英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身为都尉府指挥使,掌管宫门禁卫,自然认得皇孙。
令他意外的是,护送朱雄英回宫的竟是凌澈,更惊讶于这位传闻中病弱的皇长孙,此刻竟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哪还有半分昔日的恹恹之态?
……
“我只能送到此处了!”行至东宫范围,傅忠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听闻太子殿下不在东宫,眼下……是吕侧妃主事。”
他看了凌澈一眼,转身离去。
凌澈心中微凛,刚带着朱雄英走近东宫正殿,一个温婉中带着几分刻意惊喜的女声便自殿内传来:
“雄英!我的好孩子!你要回宫,怎不提前知会姨娘一声?可让姨娘好生惦记!”
凌澈循声望去,只见吕侧妃在宫女簇拥下款步迎来,脸上笑意盈盈,眼底却深潭般幽冷。
他心头那根弦,瞬间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