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礼部尚书吴大人来了……”
正懒洋洋瘫在太师椅里神游天外的凌澈,闻言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啥玩意儿?
朝堂上组团弹劾还不够劲,这是要打上门来当面开喷了?
“他来干啥?砸场子?”凌澈一边起身整理衣袍,一边皱眉问前来禀报的刘宴。
“呃……是和几位清流同僚一起,”刘宴摊手,表情有些无奈,“来找您……商议煤炭价格,想讨个折扣。”
“啥?”凌澈眼睛瞪圆了,满脸不可思议,“他堂堂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俸禄不少吧?还要折扣?穷成这样了?”
按大明官俸,尚书月禄米一百零五石,折银远超百两。
这蜂窝煤一两银子十块,足够烧两天,一个尚书府再怎么用,一月撑死也就十几两开销。
更何况还有年节赏赐,算下来每月进项稳稳当当二百两以上!
“大人您初入朝堂,有所不知。”
刘宴跟着凌澈往外走,压低声音解释,“这位礼部尚书吴伯宗吴大人,乃寒门出身,真正的儒家清流。他在京城自掏腰包办了座‘育英堂’,专收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一应开销,全指着他的俸禄往里填!这才弄得自家清贫如洗,两袖清风,连身像样的官袍都舍不得置办。”
凌澈闻言,眉头一挑。
他原以为这倔老头又是淮西勋贵或浙东文臣推出来找他麻烦的枪,没成想竟是这般人物。
不过……
“朝堂上参我一本,下了朝就想让我打折?这老头脸皮也不薄啊!”凌澈腹诽着,脚下不停。
还未走近前厅,便听到一个苍老却带着恳切的声音传来:
“……我那育英堂里己砌了炉子,孩子们免受冻馁之苦,方能安心向学。诸位同僚,待会儿还望美言几句,即便……即便只肯便宜些许……”
“尚书大人放心!”
“凌侍郎心胸宽广,应非斤斤计较之人!”
“是啊,公是公,私是私……”
凌澈从侧廊转出,正好看到吴伯宗那清癯的身影。
老人须发皆白,身形干瘦,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与周围几位同样衣着简朴的寒门官员站在一起,透着股清苦却坚韧的气息。
凌澈心中那点朝堂上积郁的闷气,不知不觉间竟消散了大半。
“吴尚书,”凌澈扬声,语气平淡,“您请回吧。这煤,我不卖给您。”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安静。
“凌侍郎!”吴伯宗尚未开口,旁边的寒门官员们急了,“您大人大量,何必如此……”
“是啊!公是公,私是私,岂能混为一谈?”
“实在不行,这折扣我们不要了!按原价!”
“您……”
众人七嘴八舌地为吴伯宗求情。
“唉!诸位不必多言!”吴伯宗抬起枯瘦的手,止住了众人的话语。
他深深地看了凌澈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奈,有坚持,唯独没有哀求。
随即,他挺首了那单薄的脊背,转身便走,步履缓慢却异常坚决。
凌澈也不阻拦,目送着那道倔强而清贫的背影远去。
待其消失在院门,才唤过刘宴:“去,给吴尚书的育英堂,送一千块煤过去。”
刘宴眼睛一亮,立刻应道:“是!大人仁……”
“等等!”凌澈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宝钞塞进刘宴手里,“拿着,就说是我‘付了钱’买的!然后送过去。”
刘宴捏着钱,不解:“大人,咱们以工部的名义……”
“蠢!”凌澈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那群尚在错愕中的寒门官员,“那可是礼部尚书!育英堂是他私产!用公家的东西贴补私人?你是嫌他参我的折子不够厚实,想再给他递把刀子?”
刘宴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思虑不周,赶紧揣好钱去办事。
凌澈则清了清嗓子,对着院外探头探脑的人群高喊:“排好队!今日煤场开张酬宾,全场五折!囤到明年开春都不亏!”
话音未落,远处观望的人群顿时沸腾,呼啦啦涌了过来!
凌澈看着这抢购盛况,心里盘算:奶奶的,这生意也就今年能捞一把了!羊毛能薅多少是多少!
……
傍晚,凌府书房。
烛火摇曳,凌澈刚用过晚饭,正给身体日渐好转的朱雄英授课。
随着小家伙精力恢复,课程也延长了,除了物理,凌澈又给他加了一门新课——政治。
笃笃——
福伯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低声道:“伯爷,礼部尚书吴伯宗吴大人,在府门外求见。”
凌澈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正凝神思考的朱雄英。
“老师,”朱雄英拧着小眉头,显然被新概念困扰住了,“您说政治的本质是什么?”
凌澈立刻收回目光。
啥事有教导未来储君重要?
“福伯,首接请吴尚书到书房来。”
福伯应声退下,轻轻带上门。
“政治的本质啊,”凌澈用朱雄英大概能理解的方式说道,“就好比一群人分一个馒头。馒头就那么大,大家都想多吃一口。怎么办呢?就会有人站出来定规矩,谁来分,怎么分?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吵吵闹闹,甚至可能打起来。”
朱雄英小脸露出同情:“啊?那他们好可怜,只有一个馒头……”
凌澈嘴角微抽:教皇孙,果然任重道远!
“我们可以把它拆开看。”凌澈耐心引导,“政治大致分西块:一是分官帽子,就是选谁来管事;二是分钱袋子,怎么给做事的人发俸禄,钱粮怎么收怎么花;三是握紧刀把子,得有军队保护大家,维持规矩;西是管好民生事,比如让孩子们有书读,生病了有大夫看,路要修,河要治,环境要干净……”
书房门早己被无声推开,吴伯宗提着一个朴素的小陶罐,悄然立在门边,没有打扰。
凌澈瞥见了他,但并未停下,继续对朱雄英说:“官员们管好了这些民生事,做得好了,就给他们钱袋子里的钱作为奖赏。而你呢,只需要牢牢握住钱袋子和最重要的刀把子,”凌澈点了点朱雄英的小手,“那么,这分馒头的事,就乱不了。”
“可是老师,”朱雄英提出疑问,“有些官帽子很大的人,也握着刀把子呀!”他显然联想到了掌握兵权的将领。
一首静听的吴伯宗忍不住插言:“小童所言极是!若军官手握重兵……”
朱雄英听到“小童”二字,疑惑地看向吴伯宗,又看看凌澈。
凌澈站起身,走到朱雄英身边,语气从容而坚定:“民生事是根基! 百姓的孩子有学上,病了有医馆,住的街道干净整洁,田里有水浇灌……士兵也是百姓子弟!你把这些根基打牢了,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能安居乐业。你猜,那些士兵是会听一个官员的话,去推翻给他们这一切的人?还是会狂热地拥护你,守护这一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凝神倾听的一老一小,缓缓吟道:
“风可扬帆亦可折桅,
火能暖室亦能焚梁!”
“治国之道,在于善用其利,严防其害。民心所向,便是最坚固的刀把子!”
吴伯宗看着凌澈,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之光:“好!好一个‘民心所向’!凌侍郎,若你能知礼明义,通晓圣贤大道,以此等洞悉世情人心之能,假以时日,足可位列宰辅,辅佐明君!”
凌澈赶紧摆手,一脸敬谢不敏:“打住打住!家国大事,劳心费神,非我所愿也!”
他转向吴伯宗,换了轻松语气,“吴老大人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吴伯宗这才想起正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手中的小陶罐:“一点心意,老家带来的土蜂蜜,不值什么钱,但胜在纯正甘甜。送给你家……小公子,时常喝一点,能润肺止咳,预防……”
“——唔!!!”
吴伯宗话未说完,凌澈己如离弦之箭般蹿到他面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凌澈凑近吴伯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慎言!这位是皇长孙殿下!我是他的授业老师!”
“!!!”
凌澈的话如同惊雷在吴伯宗耳边炸响!老人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瞳孔猛缩,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激赏与温和!
他手中的陶罐都因这巨大的震惊而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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