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映着篝火,指挥部的木桌被冻得发脆。
顾长风的手指压在地图上"长白山天池"的红圈处,右臂的旧伤随着心跳一抽一抽——那是三天前松本的刺刀挑开的,金秀兰用草药敷了又敷,血痂却总被夜里的寒气冻裂。
"这实验点卡在灵脉主线上。"老赵头往火盆里添了块桦树皮,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眼角的刀疤泛着青,"松本那龟孙在山里挖了半年,说是建伐木场,老子昨天摸去看,墙根底下全是云雷纹的石头。"
马德胜把军大衣甩在椅背上,露出胸膛狰狞的弹痕:"咱抗联的枪子儿早痒了!
我带二排摸进去,炸他娘的——"
"等等。"顾长风打断他,拇指蹭过地图边缘的折痕。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的声音,还有某种更沉的响动,像地底下有活物在啃食岩石。
那是松本的邪术在搅动灵脉,他昨晚守夜时摸到了,灵气像被抽干的河,在实验点方向凝成团漆黑的淤块。
金秀兰正在给伤员换药,闻言抬头,药碗里的艾香突然呛进鼻腔:"顾支队长的伤还没好利索......"
"我去。"顾长风的声音比篝火还烫,"我能看见他们的阵。"他没说清"看见"是什么——那些在松本部队头顶翻涌的暗红气团,那些缠绕着村民脖颈的银灰色丝线,那些在雪地里爬动的、专吃灵气的邪祟影子。
但他知道,老赵头往他手里塞驳壳枪时,掌心的老茧蹭过他手腕,是信任的温度。
夜行军的哨子在子时吹响。
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盐,顾长风裹紧磨破袖口的棉袄,喉结动了动——他尝到了铁锈味,不是枪油,是灵脉在流血。
队伍贴着山壁走,马德胜走在最前,军靴踩断枯枝的脆响被风雪吞了大半;刘疤脸断后,每隔半刻就用雪团砸向左侧的老橡树,那是他们和暗哨的暗号。
"停下。"顾长风突然抬手。
队伍僵在原地,二十多道呼吸凝成白霜,在半空绞成乱麻。
他眯起眼,左边三十步的雪堆里,有团灰黄的气在蠕动,像被踩扁的蛤蟆。
那是松本的哨兵,裹着羊皮袄蜷成球,步枪就架在膝盖上。
"往右绕,过了那棵歪脖子松再首走。"他压低声音,右臂的伤处又渗出血,在棉袄里洇成温热的块。
马德胜没多问,拍了拍他后背——这是打从密营就有的默契,顾支队长说的"感觉",向来比指南针准。
实验点的轮廓在寅时显出来。
那是座被雪埋了半截的石屋,墙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有人把星星碾碎了泼在墙上。
顾长风蹲在离门二十步的雪堆后,看见门楣上的云雷纹在发光,每道纹路里都爬着细如发丝的黑虫。
门两侧各有个哨兵,他们的气团是浑浊的紫,混着兴奋和恐惧——他们不知道自己守的不是伐木场,是根扎进中国地脉的毒针。
"里面有活人。"金秀兰突然扯他衣角。
她的声音发颤,医官的手按在他胳膊上,"我听见......呻吟。"
顾长风屏住呼吸。
风突然转了向,裹着血腥气扑过来。
他看见石屋中央的雪地上,七八个身影被铜钉钉在阵图里,皮肤泛着青灰,身上的铜针闪着幽光——那些针不是普通的金属,每根都插在灵脉的支线上,正把人的生气抽进地底。
"炸了它!"马德胜摸出腰间的炸药包,手指己经扣住拉环。
"别!"顾长风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近乎粗暴。
他能感觉到地底下的灵气在狂涌,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要是炸药炸碎了阵基,这些怨气会顺着灵脉窜到长白山,把整座山的气脉都搅烂。
"那咋办?"刘疤脸的疤在雪光里泛着红,"总不能看着乡亲们死!"
顾长风解下身上的子弹带,递给马德胜:"你带一半人引开哨兵,金秀兰准备救人。"他摸出匕首,刀鞘上的红绳是牺牲的通讯员小柱子编的,"我去断主符线。"
石屋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顾长风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贴着墙根挪到阵图边缘,看见主符线是根拇指粗的黑绳,从阵心的青铜鼎里窜出来,首钻进地下。
鼎里的香灰在翻涌,每粒都裹着血丝——那是被抽干的生气。
"什么人?"
哨兵的吆喝像惊雷。
顾长风的匕首精准划向黑绳,刀光闪过的瞬间,他看见无数银线从绳里窜出来,像被砍断的蛇群。
鼎里的香灰"轰"地炸开,幽蓝的光变成刺目的红。
外面响起枪声,马德胜的大嗓门吼着"缴枪不杀",金秀兰的药囊甩在地上,铜铃叮当响成一片。
"走!"顾长风拽起最近的村民,那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
石屋的屋顶突然塌了块,松本的军刀带着风声劈下来,他侧身一滚,匕首扎进松本的小腿——血溅在雪地上,是妖异的紫。
撤退的号角在黎明前吹响。
刘疤脸的血是在过冰涧时喷出来的。
顾长风看见子弹从他左胸穿出来,在雪地上砸出个血窟窿。
他扑过去抱住人,刘疤脸的手还攥着拉环,炸药包的碎片扎进他后背。
"支队长......"刘疤脸的笑比雪还白,"我就说......这疤......能挡子弹......"他的手垂下去,沾血的指腹在顾长风手背上划了道,像小时候他娘给他盖被子时的轻拍。
顾长风的眼泪刚涌出眼眶就结了冰,刮得脸生疼。
他把刘疤脸的军帽扣在他脸上,那顶帽子上有弹孔,是去年冬天打伏击时留下的。
马德胜红着眼眶把炸药包塞进他怀里,金秀兰的手在抖,给刘疤脸合上眼时,指腹沾了血,在他额头上画了个十字。
实验点的火光在身后烧得噼啪响。
顾长风站在山巅,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他的灵气感知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长白山方向,松花江源方向,甚至更南边的苗岭,都有暗红的气团在蠕动。
那些是松本没完成的节点,是悬在华夏地脉上的刀。
"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他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
右臂的伤又开始疼,血浸透了绷带,在雪地上滴出一串红梅花。
风里有更远的寒意涌来,像某种预兆。
顾长风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他知道归程的路会更难,知道松本的邪术不会就此罢休,但他的掌心还留着刘疤脸最后的温度,留着那些被救下的村民攥住他手腕时的力气——那是比任何灵气都强的,中国人的气。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