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瑶是被晨雾里的鸟啼惊醒的。
竹床上的草席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她摸了摸颈后发烫的蛊王印记,翻身时听见火塘边传来陶罐的轻响——阿婆己经在熬解毒汤了。
"阿婆。"她光着脚踩在竹板上,声音发涩,"我想试试噬魂蛊。"
火塘里的柴枝"噼啪"爆开,火星子溅在阿婆手背,老人却像没知觉似的,只将药杵重重按在石臼里:"昨夜不是说过?
心有杂念练不得。"
林月瑶攥紧腰间的苗银匕首,刀刃贴着掌心的温度让她想起阿牛叔伤口里翻涌的紫黑血。"可我们连归墟之门在哪都不知道。"她喉咙发紧,"佐藤的人能用邪术改造活人,我们......总得有点更狠的法子。"
阿婆的手顿了顿。
石臼里的药汁漫出来,在青石板上洇成深绿色的痕迹。"去叫秀花婶来。"老人突然说,"她前日被马蜂蜇了,我教你用蛊引导毒。"
秀花婶是寨子里最和善的妇人,此刻正蹲在竹楼外的菜畦边摘青菜,蓝布围裙上沾着泥点。
她看见林月瑶时笑得眼角起了褶子:"月瑶妹子,阿婆又要教你新本事了?"
竹楼里的光线有些暗。
林月瑶看着秀花婶手腕上肿得发亮的蜂毒包,喉结动了动。
阿婆递来个雕花木盒,里面卧着条半透明的蛊虫,触须在盒底扫出细碎的声响。"用本命蛊引。"老人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竹枝,"记住,蛊虫是你的手,不是你的刀。"
林月瑶深吸一口气。
她咬破指尖,血珠刚滴在木盒边缘,那条蛊虫突然竖起前螯,"唰"地钻进她掌心的蛊王印记里。
后颈的灼痛瞬间窜遍全身,她眼前浮现出秀花婶体内的脉络——暗红的毒素像团乱麻,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慢慢来。"阿婆的手按在她背上,"跟着心跳的节奏。"
林月瑶闭紧眼。
她能感觉到蛊虫在血管里游走,像根细针挑开毒麻。
可当蛊虫触到毒素最浓的那块时,她忽然想起昨夜阿牛叔昏迷前的"别信",想起赵子龙锁骨上的封灵咒——杂念像阵山风,吹得她指尖发颤。
蛊虫突然疯狂扭动起来。
秀花婶的手腕"噗"地迸出黑血,紧接着她整个人向后栽倒,额头重重撞在竹板上。
林月瑶扑过去时,触到的是一片滚烫的皮肤。
秀花婶的眼皮剧烈颤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心跳弱得几乎摸不到。
"快拿冰蟾!"阿婆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严厉。
林月瑶手忙脚乱翻出药箱,冰蟾的凉意刚敷上秀花婶心口,老人己经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她眉心画了道血符。"镇!"阿婆低喝一声,血符泛起微光,秀花婶的抽搐渐渐平息。
林月瑶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竹墙。
她望着自己发抖的双手,指甲缝里还沾着秀花婶的血。"我是不是......"她声音发哽,"根本不该学这些。"
阿婆没有说话。
她将秀花婶轻轻放平,用湿帕子擦净她脸上的血。
窗外传来鸡叫声,晨光透过竹篾缝隙,在老人银白的发间织出细网。"我十五岁那年,"阿婆突然开口,"用还魂蛊救我阿爹,结果蛊虫反噬,他的魂魄卡在阴阳路三天三夜。"她转头看向林月瑶,眼里像有团烧了百年的火,"害怕了?"
林月瑶摇头。可喉间的酸涩让她发不出声。
变故是在午后发生的。
正在给秀花婶换冰蟾的林月瑶听见寨门口传来狗吠。
阿木哥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月瑶!
有生人!"
她冲出去时,正看见三个黑影立在寨门的老槐树下。
中间那人穿着件破洞的灰布军装,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狰狞的疤——是赵子龙。
"顾长风的老部下?"沈砚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声音像浸在冷水里。
林月瑶这才注意到,女主的手正按在旗袍开衩处,那里藏着把勃朗宁。
赵子龙的目光扫过两人,忽然笑了。
他抬手抛来个东西,林月瑶接住时发现是块染血的黄绢,上面用朱砂写着:"你们守护不了太久,归墟之门终将开启。"
"杂种!"林月瑶的指甲掐进掌心,蛊王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她抬脚要冲过去,却被沈砚秋拽住手腕:"冷静点,可能有埋伏。"
"让她去。"阿木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月瑶转头,看见猎手背着猎枪,枪管上还沾着松脂,"我跟她一起。"
林月瑶没说话。
她把黄绢塞进沈砚秋手里,转身冲进了后山的密林。
风里有股腐肉的腥气,她顺着味道追到崖边时,赵子龙正站在块凸岩上,左右各立着个面色青灰的"人"——他们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蓝的火。
"灵脉守护者?"赵子龙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石板,"你连自己的蛊都管不住,拿什么守?"他抬手,左边的"人"突然扑过来。
林月瑶本能地唤出蛊王,可那些平时听令的蛊虫这次却在她血管里乱撞,像是被什么东西逆着方向扯动。
"你的蛊王怕阴煞。"赵子龙的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佐藤大佐早说过,苗人的邪术在真正的鬼道面前——"他顿了顿,笑得更凶,"连个响都听不到。"
林月瑶的后颈突然剧痛。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蛊王的印记裂开细小的血口,有黑血顺着锁骨往下淌。
那团腐肉味越来越浓,她感觉有双手正掐住她的喉咙,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月瑶!"
阿木哥的猎枪响了。
子弹擦着赵子龙的耳朵飞过,惊得那两个"人"顿了顿。
林月瑶趁机咬破舌尖,血腥味涌进喉咙的瞬间,蛊虫突然安静下来。
她反手甩出苗银匕首,刀锋划开赵子龙的右臂,却见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褐色的黏液。
"算你走运。"赵子龙抹了把脸上的黏液,转身跃进了崖下的深谷。
那两个"人"发出尖啸,紧跟着消失在夜色里。
林月瑶瘫坐在地上,阿木哥的外套裹上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走。"猎手蹲下来,将她打横抱起,"阿婆说过,夜里的山风会吃人。"
回到苗寨时,竹楼里的灯还亮着。
阿婆坐在火塘边,膝上放着个布满铜绿的蛊鼎。"我阿奶传给我的。"老人轻轻鼎身,"当年她用这鼎炼了七七西十九天,才镇住了反噬的蛊王。"
林月瑶盯着鼎上斑驳的纹路,突然想起阿婆说过的话:"蛊王不是武器,是契约。"她摸了摸后颈己经结痂的印记,轻声问:"阿婆,我是不是太急了?"
"急着证明自己能守,急着替族人扛下所有。"阿婆将蛊鼎推到她面前,"真正的蛊术,要像这鼎。"她敲了敲鼎身,声音浑厚悠远,"外有铜墙,内藏真火。"
林月瑶的手指抚过鼎上的云纹。
她忽然明白,这些日子里她像根绷断的弦,总想着用蛊王的力量去撞开所有障碍,却忘了蛊术最根本的——是人心。
"月瑶。"沈砚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女主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借着火光,林月瑶看见上面有行细小的字:"金陵·紫金山·古墓入口·辰时三刻"。
"血信的边缘有隐写墨。"沈砚秋将纸递给她,"顾长风己经去备马了。"
林月瑶抬头。
窗外的月亮正爬上竹梢,清辉落在沈砚秋的旗袍上,像撒了把碎银。
她摸了摸腰间的蛊鼎,后颈的印记这次只余温,不再灼痛。
"该启程了。"阿婆起身,往她怀里塞了包草药,"南京的冬天冷,别让蛊鼎冻着。"
林月瑶点头。
她最后看了眼沉睡的寨子,看了眼火塘里未尽的余烬,将蛊鼎系在腰间。
月光下,鼎身上的云纹泛着温润的光,像条沉睡的龙。
当三人组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时,阿婆站在竹楼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归墟之门......该掀它的盖子了。"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吹得寨口的老槐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有马蹄声踏碎晨雾,向东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