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掠过林月瑶的发梢时,她正蹲在断龙谷的石缝前。
指尖触到的岩壁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却在触到某块凸石时猛地一烫——那是灵脉节点的标记,和苗寨祖祠里刻在神柱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阿婆,"她转身喊向不远处的竹楼,银饰在颈间轻响,"赵子龙要毁的不是紫金山,是这里。"
阿婆正往瓦罐里撒蛊粉,枯瘦的手突然顿住。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见她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你怎知?"
"他逃跑时看我的眼神。"林月瑶摸出腰间的苗银匕首,刃面映着她泛白的唇,"像条被砍了尾巴的毒蛇,却还盯着蛇穴。"她想起前晚赵子龙被蛊虫咬穿左臂时,那抹藏在剧痛里的急切——不是逃,是拖时间。
阿婆的陶碗"咔"地裂开道缝。
她颤巍巍摸出怀里的青铜铃,摇出细碎的响:"灵脉线如人血脉,西南是支脉,紫金山是心。
若支脉先断......"
"血会逆流,冲垮心脏。"林月瑶接得太快,喉间泛起腥甜。
她想起祖训里的图画:一条巨龙被斩去爪牙,最后崩裂的却是心脏。
竹楼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木哥的苗刀撞在门框上,带起一阵风:"月瑶,猎户们在谷口发现新的马蹄印,是佐藤的'血影队'!"他额头的汗顺着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淌,沾湿了领口的银饰,"他们带了炸药,量够炸塌半座山。"
顾长风的军靴声紧跟着响起。
他站在竹楼外,军大衣下摆还沾着断龙谷的草屑,"我去看过陷阱,他们绕开了猎户的弩阵。"他掏出怀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子时三刻,还有两刻钟月到中天——灵脉最弱的时候。"
沈砚秋从他身后转出来,旗袍上的牡丹暗纹被血渍洇成深褐。
她手里攥着半张残卷,是从古庙梁上揭下的:"上面写着'月晦破脉,血祭为引'。
赵子龙要借月阴之力,用苗寨人的血做引子。"她的手指在残卷上轻轻划过,"阿婆,灵脉核心的蛊阵能撑多久?"
阿婆己经起身,青铜铃在腕间摇得急:"三重蛊阵,需得活物镇阵。"她看向林月瑶,眼里是苗寨神龛前长明灯的光,"你养了十年的蛊王。"
林月瑶的玉坠突然烫得灼人。
她解下玉坠,金红相间的蛊王在里面振翅,撞得玉壁嗡嗡响。
这是她十二岁时在蛊井里跪了三天三夜,用指尖血喂大的灵蛊,能感知方圆十里的生机。
此刻它的触须正疯狂扫向谷口方向——那里有二十七个跳动的黑点,其中一个特别暗沉,像裹着层腐肉。
"是赵子龙。"她把玉坠塞进阿婆手里,"您守阵眼,我去引他。"
阿木哥的苗刀"当"地出鞘:"我带猎户守谷口!
弩箭、火油、滚木,他们来多少我埋多少!"他的耳尖又红了,却梗着脖子看林月瑶,"苗寨的巫女,不该独自挡在最前面。"
顾长风拍了拍他的肩,盒子炮在掌心转了个花:"我和你守左翼,沈同志去右翼截爆破组。"他望向林月瑶,目光像雪原里的篝火,"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沈砚秋摸出发间的木簪,轻轻一掰,露出里面藏的细刃:"等我把爆破组的导火索全泡进水潭,咱们在阵眼汇合。"她冲林月瑶笑了笑,眼尾的胭脂被血擦花了,"可别让蛊王等急了。"
谷里的虫鸣突然静了。
林月瑶摸着腰间的匕首走向谷口,靴底碾碎了几片松针。
风里有铁锈味,是血。
她知道那二十七个黑点正贴着岩壁移动,像群爬墙的蜈蚣。
最先出现的是火把。
七支火把从谷口的巨石后升起来,照见二十七个穿黑衣的人,最前面那个,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赵子龙。
他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林月瑶看清了他的眼睛:眼白全是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像被邪术控了魂的活尸。"林巫女,"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石板,"你以为守得住?
佐藤大佐说,华夏的灵脉,该由大和民族来......"
"住口!"林月瑶甩出腰间的引魂蛊。
金红的虫群如箭簇般射向赵子龙,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突然转向——他身上缠着黑红色的咒符,泛着腐臭的血气。
"这是'尸傀咒'。"阿婆的声音从阵眼方向传来,带着蛊铃的震颤,"用百人血祭养的邪术,活尸不惧蛊毒。"
林月瑶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摸出玉坠,蛊王突然撞破玉壁飞出来,金红色的光映得谷里亮如白昼。
虫群瞬间凝成一道金芒,首刺赵子龙的眉心——那是蛊王最狠的"锁魂刺"。
但赵子龙没躲。
他咧开嘴笑,露出染血的牙:"来啊!
杀了我,你就知道......"
蛊王的刺扎进他眉心的瞬间,林月瑶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她的指尖开始渗血,心口像被人攥住揉捻——蛊王在反噬她。
原来赵子龙的尸傀咒里,竟裹着她阿爹的魂!
"月瑶!"阿木哥的吼声混着弩箭破空的响。
林月瑶看见他的弩箭钉进两个血影队成员的喉咙,却有三个黑衣人绕过他,往阵眼方向冲去。
"沈同志!"顾长风的盒子炮响了。
他猫着腰从左侧的岩石后冲出来,军大衣被子弹撕出几个洞,"右翼有五个!"
沈砚秋的身影从右侧的灌木丛里窜起。
她的木簪细刃划开一个黑衣人的手腕,夺过他怀里的炸药包,反手扔进旁边的水潭。
另一个黑衣人举刀劈来,她旋身避开,旗袍下摆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绑着的细铁丝——那是她从百乐门带出来的琴弦,能割喉。
林月瑶咬着牙稳住心神。
蛊王的光开始不稳,时明时暗,像要熄灭。
她听见赵子龙的笑声,混着阿婆的吟诵:"蛊者,承天地命,养万物生......"
《蛊经·天命篇》!
林月瑶突然想起阿婆教她背的经文。
那是苗寨最古老的蛊术,需得用信念唤醒蛊王的真意。
她闭上眼睛,想起十二岁时在蛊井里,阿婆说:"蛊王认的不是血,是心。"想起顾长风在雪原里给伤员裹伤时的手,想起沈砚秋把最后一块饼塞给流浪儿的笑,想起苗寨老人们在祖祠里叩拜时的额头——那都是不肯熄灭的光。
蛊王的光突然暴涨。
金红色的虫群化作一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扑向赵子龙。
林月瑶听见骨骼碎裂的响,看见赵子龙身上的尸傀咒像纸一样被撕开,露出里面一个苍白的年轻人——那是他原本的模样,眼睛里有泪。
"对不住......"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该信......"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风化。
林月瑶伸手去接,只抓住一把尘土,里面有块碎玉——是抗联的纪念章。
谷里突然安静下来。
林月瑶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听见阿木哥的弩箭落地的响,听见顾长风重新上膛的咔嗒声。
沈砚秋从水潭边走来,浑身是血,却举着半张完好的残卷:"铭文找到了!"
阿婆颤巍巍走到阵眼处,把青铜铃按在岩壁上。
林月瑶咬破指尖,血滴在铃心,蛊王的光随之没入岩缝。
沈砚秋跟着按上手,残卷的铭文在岩壁上泛起金光:"以血为引,以魂为契,灵脉永固,华夏不灭。"
淡蓝色的光从岩缝里渗出来,像泉水般漫过整座山谷。
林月瑶感觉有温热的东西顺着指尖流进大地——那是她献祭的寿命。
蛊王的光在她掌心凝成个小红点,比之前暗了许多。
"成了。"阿婆抹了把眼角的泪,"灵脉稳了。"
顾长风走过来,军大衣上的弹孔还在渗血。
他摸出水壶递给林月瑶:"喝点水。"
沈砚秋把紫金山的地图摊在地上,用血迹画了个圈:"现在,该去紫金山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战鼓上,"归墟之门,我们得亲手关上。"
林月瑶望着掌心的蛊王印记,突然想起祖祠后的祖坟。
阿爹的坟头该长草了吧?
阿娘的银簪还埋在坟前的桃树下吗?
她摸了摸腰间的苗银匕首,上面沾着赵子龙的血,己经发黑。
"月瑶?"阿木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去收拾伤员。"
她转身笑了笑:"好。"
月光渐渐西沉。
林月瑶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响。
谷里的蓝光照着每个人的脸,顾长风的伤口还在渗血,沈砚秋的旗袍破了好几个洞,阿木哥的苗刀缺了个口,阿婆的青铜铃裂了道缝——可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光。
"走吧。"顾长风扛起枪,军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沈砚秋把地图折好,塞进旗袍内袋。
她发间的木簪还沾着草屑,在蓝光里闪着暖光:"紫金山,该我们去了。"
林月瑶握紧掌心的蛊王印记。
蛊王的光虽然暗了,却还在跳,像颗小小的心脏。
她望着谷外的山路,想起阿婆的话:"华夏的灵脉,从来不是靠一人守的。"
山雾里,几个人的影子越走越远。
林月瑶回头看了眼祖祠的方向,那里的老松树在蓝光照耀下,像座沉默的碑。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阿婆重新串好的,线是用她的头发编的,带着体温。
"等回来,"她轻声说,"我去给阿爹阿娘上炷香。"
风卷着松针掠过她的发梢,把这句话卷进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