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的伞骨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
弄堂风卷着湿冷的潮气钻进旗袍开衩,她贴在胸口的铜扣却烫得惊人,仿佛要将那枚弹壳熔进血肉里。
安全屋的煤油灯刚点亮,她就把铜扣按在褪色的密码本上。
指腹沿着背面凹凸的刻痕来回——那是顾长风用子弹壳熔铸时留下的毛刺,此刻却组成了歪歪扭扭的点线。"摩斯密码?"她对着跳跃的灯芯轻笑一声,指尖在桌面敲出节奏。
顾长风总说,弹壳里藏的是东北的雪,可谁能想到,这个他亲手打制的定情物,竟藏着比雪更冷的秘密。
密码本翻到第三页时,烛火突然矮了一截。"废弃圣玛利亚教堂"七个字在纸页上跳出来,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座教堂她知道,三年前法租界的神父被日本宪兵拖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里的十字架,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窗外传来两声猫叫。
沈砚秋吹灭灯,摸黑推开后窗。
林月瑶的苗银手钏在夜色里闪了闪,顾长风的羊皮大衣裹着雪粒的寒气,跟着翻了进来。
"铜扣里的密码。"她把破译结果推过去,煤油灯重新点亮时,顾长风指节叩了叩纸页:"我带了三发信号弹,月瑶的嗅魂蛊能探二十步内的活物。"他的拇指蹭过枪套,那里还留着上次伏击时溅的血渍。
林月瑶从布包里摸出个雕花竹筒,揭开塞子,三只金绿色的蛊虫"嗡"地飞出来,绕着她手腕打转。"教堂后巷有鼠尸味。"她鼻尖微动,"三天前有人踩过积水,泥里混着曼陀罗根的苦。"
圣玛利亚教堂的木门在凌晨三点发出呻吟。
顾长风的军刀挑开锈蚀的铁链,沈砚秋的高跟鞋刚踩上满地碎玻璃,就听见林月瑶倒抽一口气。"停。"苗女的手按在她肩后,蛊虫突然聚成一团,在半空划出尖锐的弧线,"地下有活物——不,是死物在动。"
地窖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
顾长风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时,沈砚秋的呼吸滞住了。
靠墙摆着七台黑铁机器,金属臂弯里缠着带倒刺的皮绳,操作台上散落着玻璃管,里面褐色液体还泛着黏腻的光。
"幻魂香。"林月瑶的指尖掠过一台机器的凹槽,蛊虫突然发疯似的撞向玻璃管,"滇南苗医堂被烧前,我阿奶配过类似的药。
用曼陀罗花芯、尸蟞粉和活人眼泪熬的,闻多了......"她喉结动了动,"会把仇人当亲人,把刀往自己心口送。"
沈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机器外壳。
她看见管壁内侧刻着"小野制造"的钢印,想起文艺座谈会上那个总舔嘴唇的催眠师——原来他的温柔语调里,藏着比刺刀更狠的毒。
"得引蛇出洞。"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顾长风的枪管,"柳如烟明晚去霞飞路买胭脂,会'不小心'说漏我要带'灵脉图'回苏州。"
顾长风的眉峰挑了挑:"你知道这是饵。"
"他们要的不是图。"沈砚秋摸出藏在发髻里的银簪,在机器上刮下一点褐色液体,"是我这条能探情绪的命。"
霞飞路的霓虹灯在凌晨两点熄灭。
沈砚秋的黄包车刚拐进小弄,身后就传来皮靴声。
她攥紧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顾长风用桦树皮画的假地图,油墨还没干透。
"站住!"枪托砸在青石板上的响,两个黑影从墙后扑过来。
沈砚秋的银簪刺向左边那人手腕,右边的却抄起了砖头——首到林月瑶的蛊虫钻进他后颈,他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月光照亮两人手腕的刺青:交叉的蛇缠绕着蝴蝶。
沈砚秋的太阳穴突突跳——这是"心灵傀儡计划"外围的标记,她在档案里见过。
审讯室的灯泡晃得人眼疼。
左边的特工突然抽搐,嘴角流出黑血。
右边那个瘦高个盯着同伴的尸体,喉结动了动:"我们...只负责劫图,上头说...拿到图就放了我娘..."
沈砚秋的指尖抵在他腕间。
她能看见他情绪像团乱麻——恐惧是真的,对母亲的牵挂是真的,但提到"下一个实验点"时,焦躁值突然飙到顶点。"你上周三去过普济寺。"她突然开口,"香灰混着曼陀罗味,钟敲了十二下,对吗?"
瘦高个的瞳孔猛地收缩。"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闻得到。"林月瑶的蛊虫落在他肩头,"钟鸣时他们给你灌了药,你听见木鱼声就想笑,对不对?"
他终于崩溃:"是...是北寺塔!
他们说要在佛前...佛前..."
顾长风的军大衣带起风,撞开审讯室的门:"北寺塔外围有动静。"他的枪己经上膛,"月瑶留着看住他,砚秋跟我走。"
北寺塔的飞檐在夜色里像把刀。
顾长风的匕首割开后墙的铁丝网时,沈砚秋听见了木鱼声——一下,两下,和档案里"十月初十,普济寺钟鸣十二响"的记录重叠。
佛堂的供桌下藏着暗格。
顾长风的手电筒照进去时,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整箱整箱的玻璃管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压着半张地图,墨迹未干的"南京古刹遗址"六个字,正对着沈砚秋前天在档案室看见的"灵脉中枢"洇痕。
"收起来。"顾长风的手掌覆在她手背,"回上海拼完整。"
沈砚秋把地图残片贴在心口。
那里还留着铜扣的温度,和文件上"灵脉中枢"的墨痕。
她听见佛堂外传来晨钟,混着林月瑶的蛊虫振翅声——这一次,他们截获的不只是毒药,更是一条连着南京、连着灵脉、连着整个民族气数的线。
而线的另一头,藏着山田由纪涂着丹蔻的指甲,藏着小野浩一笑时舔嘴唇的习惯,藏着所有企图撕裂华夏根基的阴谋。
她摸了摸怀里的残片,又摸了摸颈间的铜扣。
月光透过佛龛的窗棂,在残片边缘投下一道银边——那形状,像极了她在档案室看见的"灵脉中枢"图上,某段被刻意截断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