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的留声机还在转,《夜来香》的尾音被沈砚秋咬碎在齿间。
她望着镜中自己涂着玫瑰红蔻丹的指尖,那枚檀木符牌正贴着心口发烫——这是自中村真子的幻灵阵之后,她第三次在演出间隙攥紧它。
"砚秋姐,张处长说您新练的《天涯歌女》得加段花腔。"柳如烟掀开门帘进来,发梢沾着舞厅的暖香,"他还说要多跟客人眼神交流,显得更......"
"更像个没心没肺的歌女。"沈砚秋替她说完,指尖轻轻叩了叩镜台。
镜中倒影里,她看见后排卡座穿西装的客人摸了摸耳朵——这是说谎时典型的掩饰动作。
她垂眸将符牌塞进胸衣,"去把老周的《微表情观察笔记》拿来,我要在《天涯歌女》里加段即兴。"
这是她系统训练情绪捕捉的第七天。
起初她只能模糊感知敌意值,现在能精准分辨焦躁、恐惧、伪装的愉悦。
此刻舞厅里二十七个客人,有三个在撒谎:穿黑风衣的商人喉结滚动三次,是在虚报订单;戴珍珠项链的太太右手无名指总蹭婚戒,定是在跟情郎相会;最角落的日本军官——
沈砚秋的睫毛颤了颤。
那人身着土黄色军装,肩章在水晶灯下泛冷光,明明在鼓掌,眉心却拧成个川字。
她的灵气视野里,他的情绪像团翻涌的墨:焦虑、警惕,还有一丝刻意压抑的兴奋。
"柳儿,记下来。"她背对着镜子轻声说,"第三排左数第五座,军刀挂在椅侧的那位,上报给老陈。"
"是新调防的?"柳如烟的铅笔在本子上沙沙作响。
"他刚才摸了摸左胸口袋三次。"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位置通常放证件。"
三日后情报处传来消息:此人是日军新派的上海情报副官,负责对接特高课。
老陈拍着她的肩说:"小沈,你这双眼睛,比咱们的电台还灵。"
此刻的百乐门后台却比往日更静。
沈砚秋站在穿衣镜前,林月瑶的指尖正穿过她的发梢。
苗家少女的银饰在暖灯下轻响,发间那枚珍珠簪被悄悄拔起——里面藏着微型窃听器。
"蛊虫己布在房梁。"林月瑶的声音像浸了山泉水,"蝶蛊能感知半径十米内的灵力波动,要是有邪术......"她的手指在沈砚秋后颈点了点,"我会让它们叮他手腕。"
沈砚秋对着镜子笑,镜中映出林月瑶腰间的铜铃。
那是苗寨的守护铃,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今晚的慈善晚宴,山田由纪会以荷兰外交官的身份出席。"她压低声音,"老陈说他总把归墟残片挂在脖子上。"
林月瑶的手顿了顿。
归墟七钥的传说在苗寨口耳相传,她曾在奶奶的巫书里见过残片的纹路:"我会让蝶蛊跟着他。"
宴会厅的水晶灯突然大亮。
沈砚秋踩着高跟鞋出门时,《何日君再来》的前奏正从留声机里淌出来。
她看见角落阴影里,穿西装的男人正调试着一台黑色仪器——是小野浩一,那个擅长催眠术的心理战专家。
他的手指在仪器旋钮上轻转,沈砚秋的灵气视野里,空气正泛起细微的波纹。
低频音波,她想起情报里的记载:通过特定频率扰乱脑电波,让人产生幻觉。
"好花不常开......"她的歌声突然拔高,在"开"字尾音故意停顿半拍。
空气里的波纹猛地一滞,她看见小野浩一的瞳孔缩了缩。
趁此机会,她即兴加了段江南小调的转音,调子忽高忽低,像山涧里的溪流撞碎在石头上。
"若问归期无定数,且看灯影落寒窗。"她望着二楼的包厢,那里有扇雕花窗正映着月光。
柳如烟应该能懂——灯影落寒窗,是让她去检查窗户边的暗格。
就在这时,她看见李慕白从侧门进来。
旧上海名角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流转。
沈砚秋的灵气视野里,他的情绪像团揉皱的纸:表面是镇定的白,底下却翻涌着焦虑的灰。
"沈小姐的嗓子,真是绕梁三日。"李慕白笑着鼓掌,右手却不自觉地蜷起,指节在长衫上蹭了又蹭——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当年在共舞台唱《霸王别姬》忘词时,也是这样。
沈砚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香槟,借递话筒之机靠近他:"李老板,小心你身后的光。"
李慕白的瞳孔骤缩。
他身后是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正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里,分明有个人影闪了闪。
"谢幕了。"她冲他眨眨眼,转身往主桌走去。
山田由纪正站在香槟塔前,穿一身藏青西装,胸前别着荷兰国旗的胸针。
可他衣领下,有块泛着幽蓝的东西在晃——归墟残片。
"沈小姐的歌声,真是能让人忘记一切。"山田由纪举着酒杯走来,德语带着生硬的卷舌音。
沈砚秋的灵气视野里,他的情绪是团刺目的红:兴奋、贪婪,还有一丝被刻意压制的恐惧。"包括您正在说谎的事实吗?"她笑着碰了碰他的酒杯,"荷兰外交官先生,您的袖扣是东京银座'松本工坊'的定制款,上个月我还在《朝日新闻》上见过。"
山田的脸瞬间煞白。
他刚要开口,沈砚秋己提起裙摆往后台走。
高跟鞋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像敲在人心坎上。
后台的门刚关上,林月瑶就从妆台后闪出来。
她的铜铃轻响,声音压得极低:"蝶蛊传回消息,顾支队长他们在北疆找到了第二块残片......"
"但被日军重兵把守。"沈砚秋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擦去脸上的脂粉。
镜中映出她泛冷的眼尾,"老陈说北疆的雪己经齐膝了。"
林月瑶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苗寨的姜茶:"我让蝶蛊跟着残片的灵力走了,他们......"
"收拾东西。"沈砚秋将檀木符牌塞进皮箱,"明早有班去北平的火车,转乘马车到热河。"她望着窗外的月亮,那半轮残月跟那天在百乐门望见的一模一样,"顾长风说过,火不灭,人就不死。"
后台的留声机突然换了曲子,是《长城谣》。
沈砚秋听见柳如烟在外面喊:"砚秋姐,黄包车到了!"她提起皮箱,转身时瞥见林月瑶腰间的铜铃——那铃声里,仿佛己经飘来了北疆的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