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兰的指尖刚触到电报纸,便被那抹冰凉激得一颤。
老赵头的烟袋锅还在脚边冒着残烟,马德胜扶她的手带着粗粝的茧,正隔着棉袄往她肩上送暖意——可这些都比不过电报上"沈砚秋"三个字的灼烫。
她展开泛黄的纸页,密文里"百乐门""佐藤""灵脉"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瞳孔。
"上海站说,砚秋三天前截获了日军密件。"老赵头蹲下来拨拉石坛的碎块,火星子溅在他磨破的棉裤上,"内容涉及西南交通线的灵脉节点,可传讯中途被破译,现在她的代号在敌特名单里挂了三次。"
金秀兰忽然咳嗽起来,左肩的枪伤跟着抽痛。
三天前松本的子弹还嵌在肉里,此刻倒像根烧红的签子,正一下下戳着她的神经。
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延安,沈砚秋隔着无线电说的话:"兰子,等打完仗,我要在霞飞路开家书店,卖线装书,不卖留声机。"那时对方的声音裹着百乐门的喧嚣,可金秀兰能听见背景里留声机放的《何日君再来》,尾音被手捏得发颤。
"得去云南。"她突然开口,把电报塞进贴胸的口袋,那里还揣着林月瑶上个月托马帮送来的苗绣香包,"林月瑶在边境等我们,她说那座破庙里能接上灵脉。"
马德胜的手顿在半空。
这个跟着抗联打了五年仗的老兵,此刻眼里浮起担忧:"你的伤......"
"能走。"金秀兰扯下脖子上的红围巾,缠在左肩当绷带,血立刻洇出一片暗花,"砚秋在上海被狼盯着,月瑶的苗寨离灵脉节点十里地,我们拖不起。"她弯腰捡松本留下的玉牌碎片,那条干缩的蛇还蜷在裂缝里,"佐藤要断的不只是交通线,是要把西南的灵脉抽干当军粮——他比松本狠十倍。"
老赵头突然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总把联络员证藏在裤腰里的老情报员,此刻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皮都焦了:"吃。"他瓮声瓮气,"走山路得有气力。"
金秀兰咬了口红薯,甜热的浆汁漫进喉咙。
远处传来马嘶,是马德胜去牵驮物资的骡子了。
雪地里的血己经结成冰,像块暗红色的琥珀,裹着松本的军帽。
她望着那顶帽子,忽然想起顾长风总说:"冰下的血,化了就是春天。"可现在春天还远,她得先去救三个春天——沈砚秋的书店,林月瑶的医蛊堂,还有顾长风说的"等打完仗,我们去看长白山的杜鹃"。
云南边境的雨比东北的雪更缠人。
金秀兰裹着湿淋淋的斗篷推开庙门时,正撞进一团甜香里。
那是沉水香混着茉莉,是上海百乐门的头牌才有的味道。
"兰子。"
沈砚秋倚着断墙站着,月白旗袍外罩件灰布短衫,发梢还滴着水。
她手里捏着半支烟,却没点,看见金秀兰的瞬间,眼眶先红了:"我以为......"
"我命硬。"金秀兰大步走过去,看见对方旗袍下摆的泥点——是从滇缅公路上滚下来的。
她刚要抱,沈砚秋突然偏头,目光落在她肩上的血围巾上:"伤得重吗?"
"不打紧。"金秀兰想笑,可喉头像塞了团棉花。
她想起七年前在苏州,沈砚秋还是穿月白衫子的女学生,在巷口递她半块桂花糕:"我爹说,读书要读硬骨头的书。"如今那半块桂花糕的甜,全化在对方眼下的青黑里了。
"月瑶在后面。"沈砚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三个烤糍粑,"她去林子里采蛊虫了,说要引地脉。"她指尖蹭过金秀兰的血围巾,声音轻得像雨丝,"电报里的事......佐藤的计划比我们想的深。
他要在交通线埋七座血坛,每座对应一条灵脉分支。"
庙外突然传来银铃响。
金秀兰转头,看见穿靛青苗裙的姑娘踩着青苔进来,发间的银饰沾着水珠,背上的竹篓里爬着几只青背蛊虫。
林月瑶的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星子,看见她们的瞬间,嘴角先弯成月牙:"可算到齐了。"
三个人站在漏雨的庙里,空气突然静了。
金秀兰手背的冰花纹路突然发烫,沈砚秋摸向胸口——那里坠着块羊脂玉,是她父亲留下的,此刻正泛着温玉不该有的灼烫。
林月瑶的蛊虫"簌簌"爬上竹篓边缘,排成个小小的"三"字。
"灵脉在感应我们。"林月瑶蹲下来,用苗刀在青石板上画符,"奶奶说过,灵脉护着的不只是地,是人心。
三个守脉人凑齐,地脉才肯显形。"
沈砚秋蹲在她旁边,从旗袍里层摸出张日军地图,边角沾着咖啡渍:"这是我从松井课长办公室偷的。
他标注了七个点,最危险的在庙后三十丈。"她指尖点在地图上,眼尾微挑——那是她撒谎时的习惯,可此刻金秀兰只感到她情绪里翻涌的坚定,"我破解了他们的密码,封印点用的是唐时的星图,对应......"
"戌时三刻。"金秀兰突然接口。
她闭着眼,能看见地下有光在流动,像条被勒住脖子的河,"灵脉现在弱得很,佐藤肯定在等月相。"她摸出松本的玉牌碎片,蛇尸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这东西能镇灵脉,他可能带了七块。"
林月瑶的蛊虫突然全飞起来,撞向庙后的墙。
她抓起竹篓跟着跑,银铃响成一片:"跟我来!"
庙后的土坡下,七块黑岩排成北斗状,每块岩上都钉着锈迹斑斑的铜钉。
金秀兰蹲下来,指尖刚触到岩石,便被烫得缩回——那不是石头的温度,是怨毒,是无数被剖心挖肺的百姓的血,正顺着岩缝往地下钻。
"这是血坛。"林月瑶的声音发颤。
她解开腰间的蛊囊,三十只赤尾蛊虫"唰"地飞出去,绕着血坛转圈,"每只蛊对应一条人命。
佐藤用活人血养邪术,灵脉被抽得只剩口气了。"
沈砚秋的羊脂玉突然裂了道缝。
她捂住胸口,额头沁出冷汗:"他来了。"
风突然变了方向。
金秀兰抬头,看见穿墨绿和服的男人站在坡顶,月光照在他腰间的军刀上,映出蛇形的刀镡。
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灰,像两潭泡了腐尸的水,看见三人时,嘴角扯出个笑:"果然是你们。
华夏的灵脉,就靠几个女人守?"
"靠人心守。"金秀兰站起来,左肩的伤又开始疼,可她能感觉到灵脉在脚下震动,像头被唤醒的睡兽,"你抽不走的。"
佐藤的手按在刀镡上。
他背后的山林突然发出呜咽,无数白影从树后爬出——是穿着旧军装的傀儡,眼眶里嵌着绿莹莹的蛊虫,指甲长得像刀。
"那就用你们的命祭灵脉。"他低喝一声,傀儡们冲了过来。
金秀兰反手抽出苗刀。
她能看见灵脉的光在指尖流转,像条蓝色的绸带,扫过的傀儡瞬间散成灰。
沈砚秋的羊脂玉裂得更开,她却笑了,抓起块石头砸向最近的傀儡——不是因为准头,是因为她感知到那傀儡的"痛觉"最弱,"左边第三个!
心脏位置有活蛊!"
林月瑶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
她的血滴在地上,开出红色的花,每朵花都缠住一个傀儡的脚踝。"接生命力!"她喊,金秀兰的伤口突然不疼了,沈砚秋的冷汗也干了,"奶奶说过,以命护命,才是蛊术的根。"
佐藤的刀出了。
刀光闪过的瞬间,金秀兰看见他胸口的玉牌——和松本的一样,里面蜷着条更小的蛇。
她的灵脉蓝光突然暴涨,缠上那玉牌。"碎!"
玉牌"咔"地裂开。
佐藤发出尖叫,他的傀儡们突然转头,指甲刺进他的喉咙。
血溅在黑岩上,那些铜钉"噗"地弹出,掉进泥里。
地底下传来闷响。
金秀兰跪下来,掌心贴着泥土。
她能感觉到灵脉在流动,像长白山的雪水终于冲开冰面,像老松树上的冰凌坠地,像草芽顶破雪层——是活着的,是暖的。
沈砚秋瘫坐在她旁边,摸着裂开的羊脂玉笑:"我爹说,玉碎挡灾。
看来他说对了。"
林月瑶的蛊虫全飞回来,钻进她的蛊囊。
她摘下发间的银铃,挂在金秀兰脖子上:"给顾支队长的。
他在东北,戴着这个,灵脉能给他暖身子。"
金秀兰摸着银铃,突然想起顾长风走时说的话:"等打完仗,我要在密营门口种满杜鹃。"可此刻她的耳朵里全是灵脉的轻语,混着远处隐约的枪声——是东北方向传来的。
日本投降那天,金秀兰站在长白山的雪地里。
她埋了顾长风的灰布围巾,埋在他最后战斗的山包下。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却听见灵脉在说:"他还在。"
沈砚秋在上海的霞飞路开了书店,招牌是"守心"。
她总在窗边放杯茶,茶叶沉底时,就知道有密信要到了。
林月瑶的苗寨医蛊堂重建了,门口挂着她奶奶的旧药篓。
她教小孩子们认草药,说:"灵脉在我们血里,断不了的。"
很多年后,有个少年在雪山里醒来。
他胸口泛着淡蓝的光,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你来了......"
而在更北的地方,抗联密营的木墙上,新贴的布告被风掀起一角。
隐约能看见几个字:"日军残部......围剿......"
雪地里,传来零星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