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是被冰碴子硌醒的。
他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意识回笼的第一刻,就听见金秀兰压低的惊呼:"队长醒了!"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在眼皮上,他勉强睁眼看去,老赵头正蹲在火盆边搓手,铜锅里的药汁咕嘟冒泡,混着雪地上凝结的血珠,泛着暗褐的光。
"松本那狗日的设了套。"顾长风撑着胳膊坐起来,后脑勺撞在树桩上,疼得倒抽冷气。
昨夜祭坛上的画面在脑子里翻涌——森田的蛇信般的笑、石碑上蠕动的符文、还有地底下那个千年回响的"守脉人"。
他摸向胸口,青铜镜还在,只是镜面裂了道细纹,像道伤疤。
老赵头递过药碗:"小孙说你晕过去前,镜面上的封魂印和石碑红光撞上了。
咱抗联的老人讲过,这镜子是老辈守脉人传下来的,专门镇邪祟。"他布满老茧的手按在顾长风肩上,"现在整个祭坛的动静,全靠你带回来的消息。
总部说,必须今晚端了那鬼地方,再拖两天,灵脉真要断了。"
药汁很苦,顾长风却喝得见底。
他望着火盆里噼啪作响的木柴,火苗在瞳孔里跳动:"松本的兵力都压在祭坛外围,森田那厮肯定在核心阵眼。
我带突击队摸进去,老马布置炸药,秀兰跟着做后援——"
"你现在这身子骨!"金秀兰攥着药杵的手紧了紧,发梢沾着的冰碴子"叮"地掉在雪地上,"昨晚流了半盆血,灵力反噬的伤还没好——"
"秀兰。"顾长风打断她,指腹蹭过铜镜的裂纹,"我能感觉到灵脉在疼,像有人拿刀子剜我心口。"他声音轻下去,像在说给地底下的爹娘听,"再疼,也得剜了那把刀。"
老赵头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这么定!
我带二排打外围牵制,老马带爆破组从东侧摸,顾队长带突击组首插祭坛。"他解下腰间的驳壳枪拍在顾长风手里,枪柄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记住,咱们不是来拼命的——"
"是来把命拼给灵脉的。"顾长风替他说完,把枪插进皮带里。
月光透过树缝落下来,照见他军装上未干的血渍,像朵褪色的红梅。
夜袭的枪声是从西北方先响的。
顾长风猫在雪堆里,看着老赵头的二排端着机枪冲出去,子弹擦着他耳尖飞过,在日军的哨楼上炸开火星。"松本这老狐狸果然有防备!"小孙趴在他旁边,冻得发紫的手指着前方——原本该空着的雪地里,密密麻麻立着木头傀儡,青灰色的符纸贴在关节处,被枪弹击中的地方冒出黑血。
"是森田的邪术!"金秀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这些傀儡是用尸油泡过的,普通子弹伤不了根本!"她的药箱在雪地上拖出长痕,刚给个腿部中枪的战士扎完针,抬头时正看见个傀儡举着刺刀冲过来,她抄起药杵砸过去,木杵撞在傀儡胸口,符纸"刺啦"裂开道缝,黑血溅在她军装上,像泼了盆墨。
"跟我来!"顾长风抽出刺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冲出去的瞬间,灵气突然在指尖翻涌,像有条活物顺着血管往上爬。
第一个傀儡的刺刀刺过来时,他本能地侧身,刀尖擦着他肋下划过,却见那傀儡的关节"咔"地扭曲——是他的灵气在推!
"队长!
它怕你的镜子!"小孙举着步枪大喊。
顾长风摸出铜镜,裂纹处渗出淡蓝的光,照在傀儡身上,符纸"滋啦"作响,像被火烧的纸。
他突然明白昨夜那个声音说的"守脉人"是什么意思了——这铜镜不是普通的物件,是他和灵脉之间的桥。
祭坛的轮廓在雪雾里逐渐清晰。
顾长风抬头,正看见森田义郎站在最高处,月白的和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青铜镜和他怀里的那面一模一样。
石碑的红光更盛了,把森田的脸映得像团血,他的嘴一张一合,顾长风听见风里飘来晦涩的咒语,每个字都像根针,扎得太阳穴生疼。
"他们在抽灵脉的气!"金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蹲在雪地里,双手按在地上,"灵气往石碑里钻,像...像被人拿管子抽血!"她的指尖渗出血珠,滴在雪地上,很快被红光吸得干干净净。
顾长风的灵气突然暴涨。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脚下的土地里有无数细流在奔涌,那是灵脉的脉络;而石碑底下,有根漆黑的管子正插在最粗的那股流上,把灵气往森田的镜子里灌。
他咬着牙往上冲,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森田的咒语在脑子里炸响:"顾队长,你以为凭这点儿血气就能挡天命?
大日本帝国的..."
"放你娘的狗屁!"顾长风吼出声。
他跳上祭坛的瞬间,灵气从指尖喷薄而出,形成一道淡蓝的弧光,把森田的咒语撞得支离破碎。
两人的镜子同时发出强光,顾长风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爹娘被日军活埋时,泥土里钻出的嫩芽;战友在雪地里咽气前,哈出的白气凝成的冰晶;还有苗寨的林月瑶说过的,"灵脉是活的,它能感觉到疼"。
"我还在!"顾长风攥紧铜镜,裂纹里的蓝光更盛了,"华夏还在!"
森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镜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符纸从石碑上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斑驳的刻痕——那是华夏历代守脉人刻下的誓言。
顾长风趁机扑过去,拳头砸在森田脸上,血珠溅在石碑上,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松本!"森田尖叫。
顾长风回头的瞬间,看见松本健次举着军刀冲过来,刀刃上沾着马德胜的血。
老马的棉衣被划开道口子,露出底下绑着的炸药包,他扑过去抱住松本的腿,两人滚下祭坛,在雪地里扭打成团。
松本的军刀刺进老马的胸口,老马却笑了,他摸到拉环的手微微发颤:"顾队长...灵脉...交给你了..."
爆炸声震得祭坛摇晃。
顾长风被气浪掀翻,撞在石碑上。
他看见松本的军刀飞出去,扎进雪地里,刀刃上的血珠被红光吸走;看见老马的身体被气浪掀到半空,又重重摔在雪地上,炸药包的碎片像黑色的蝴蝶,落在他染血的棉衣上。
石碑发出刺耳的轰鸣。
顾长风爬起来时,看见裂纹从碑底往上蔓延,红光一丝丝褪去,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纹。
他摸向胸口,铜镜的裂纹更深了,却有淡蓝的光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春天的溪水。
"不!"森田扑向石碑,却被顾长风一脚踹倒。
他望着逐渐熄灭的红光,像个被抽干了气的傀儡,"你们毁不掉...这是大日本帝国的..."
"毁掉的是你的痴心妄想。"顾长风把森田的镜子踩碎在脚下。
大地突然震动。
顾长风踉跄着扶住石碑,却感觉有温热的东西从地底涌上来——是灵脉的灵气!
他蹲下来,手掌按在雪地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细流在指尖穿梭,像孩子在玩捉迷藏。
远处的枯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尖顶破冰壳;空气里弥漫着松针的清香,混着雪水的甜。
"爹娘。"顾长风跪在雪地里,泪水砸在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做到了。"
老赵头走过来,蹲在他旁边。
老人捡起半块铜镜残片,吹掉上面的雪,放进怀里:"这只是开始。"他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说,"灵脉断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咱们得守着。"
顾长风抬头,看见朝阳从山尖升起,把雪地染成金红色。
通讯器里突然响起沙沙的电流声,是总部的电报:"抗联第三支队,准备接收物资。
雪线之上,有批药品和粮食要过雪山。"
他抹了把脸站起来,拍掉军装上的雪。
铜镜残片在老赵头怀里闪了闪,像颗未熄灭的星子。
而在千里之外的上海,百乐门的留声机正放着《何日君再来》,穿墨绿旗袍的歌女接过茶房递来的电报,指甲盖轻轻划过"时机到了"西个字,眼尾的泪痣在霓虹灯里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