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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的外滩人潮汹涌，陈斌站在警戒线旁，深蓝色警服被汗水浸透后背。他扶了扶帽檐，目光扫过涌动的人群——这是他在警校的第三年，也是第一次被派来外滩执勤。
"注意3号区域，有老人需要帮助。"对讲机里传来队长的声音。
陈斌刚迈开脚步，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鹅黄色。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雪莉梅站在东方明珠的灯光下，卷发被江风吹起，身边站着个穿白衬衫的高个子男生，正低头对她说着什么。
陈斌立刻压低帽檐转身，假装调整警戒带。手指无意识地着警号牌——0723，他亲生父亲的数字。
"警官，"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请问南京东路怎么走？"
陈斌僵住了。这个声音他听了三年，梦里都能认出来。他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转身："首走到红绿灯右转。"
雪莉梅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出奇，嘴角挂着似曾相识的梨涡："谢谢警官。"她的目光在他胸前的警号上停留了一秒，"0723...是个好数字。"
白衬衫男生走过来搂住她的肩："梅梅，遇到熟人了？"
"不认识，"雪莉梅笑了笑，"问个路而己。"
陈斌的喉咙发紧。三年前，他们在高中走廊约定"等考上大学就在一起"；两年前，他在得知父亲真相后单方面切断了所有联系；而现在，她说不认识他。
"祝您游玩愉快。"他机械地说出执勤标准用语，转身走向3号区域。背后传来白衬衫男生的笑声："现在的警察都这么年轻啊..."
执勤结束己是深夜。陈斌推开家门时，意外发现客厅灯还亮着。沫离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面前摊着数学作业，茶几上摆着盖了保鲜膜的饭菜。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妹妹又长高了些，十二岁的少女骨架纤细，睡梦中还皱着眉头，像在跟数学题较劲。陈斌小心地抱起她，闻到发间淡淡的草莓洗发水味道——还是很久前马迪送她的那款。
"哥...？"沫离迷迷糊糊睁开眼，"饭在微波炉...热一下..."
"知道了，睡吧。"他把妹妹抱进卧室，盖好被子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个相框——是他们和母亲的合影，张黎牺牲前一个月拍的。照片里沫离坐在父亲肩上，笑得像茉莉花开了一样。
厨房微波炉嗡嗡作响。陈斌盯着转动的餐盘，想起老吴上周的提议："宣传科缺个笔杆子，以你的成绩..."
手机突然震动。马迪发来照片——新疆消防站的合影，他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个戴消防帽的姑娘。【见家长了！】文字后面跟着三个龇牙笑的表情。
陈斌回了个大拇指。西年来，马迪的信从每周一封变成逢年过节才联系，但每次都会寄一大包新疆干果。上次通话时他说："等毕业了，我带女朋友来上海看你们。"
微波炉"叮"的一声。陈斌掀开保鲜膜——红烧排骨、清炒虾仁，还有碗紫菜蛋汤。他尝了一口，咸得发苦，虾仁还有点腥，但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清晨，陈斌被手机铃声吵醒。老吴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考虑得怎么样？宣传科下周一报到。"
陈斌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吴叔，我们约定过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妹妹才十二岁。"
"她比大多数成年人都靠谱。"陈斌走到客厅，指着沫离贴在冰箱上的便签条：【哥，牛奶在第二格，面包过期了我扔了，买了新的】
老吴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爸最后...连全尸都没留下。"
陈斌的指尖无意识划过相框里父亲模糊的轮廓："所以我更该去。"
"行，"老吴突然说，"云南有个号码，你记一下。"
陈斌抓起笔的手微微发抖。他听老吴报出一串数字："这是你爸当年的搭档，姓周。他要你先去云南待几天..."
沫离的房门突然打开。小姑娘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陈斌时愣了一下："哥，你眼睛好红。"
陈斌迅速挂断电话："熬夜执勤。"他揉了揉妹妹乱糟糟的头发，"今天不是和同学去科技馆？"
"十点才集合。"沫离歪头看他，"刚才是吴叔叔？他想让你去办公室么？"
陈斌失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躲在他怀里哭的小女孩，己经能一眼看穿大人的把戏。他想起马迪临走时说的话："你妹妹比你想象中坚强得多。"
"如果我..."陈斌斟酌着用词，"去云南出差一段时间..."
"抓坏人？"沫离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爸爸那样？"
陈斌呼吸一滞。沫离对张黎的记忆很模糊，只知道父亲是个"很厉害的警察"。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去吧。"沫离转身往厨房走，"我会按时交水电费的。"
陈斌眼眶发热。他想起上周回家时，发现沫离书桌上摆着本很老的《生活指南》，这本书以前都是结婚登记处发给新婚夫妇的，里面有各种应对生活的小妙招，比如如何换灯泡，换保险丝，还有菜谱。
昆明长水机场，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举着写有"陈斌"的纸牌。他穿着皱巴巴的POLO衫，右腿有些跛，但眼神锐利得像鹰。
"周叔？"陈斌拖着行李走过去。
男人上下打量他，突然红了眼眶："像，太像了..."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陈斌肩上，"走，先吃饭去！"
越野车驶向郊区的路上，周叔讲了无数个关于陈列的片段——他们如何卧底毒窝，怎么用摩斯密码传递消息，有次差点暴露时，陈列如何用一碗过桥米线糊弄过去。
"你爸最爱吃小锅米线，"周叔指着窗外一家破旧小店，"就这家，二十年前我们常来。"
热气腾腾的米线端上桌时，周叔突然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
陈斌摇头。
"老吴说你铁了心要干缉毒。"周叔搅动着米线，"我先带你看点东西。"
他们驱车三小时来到边境一个小镇。周叔带他走进卫生院后院，指着角落里几个晒太阳的人："那个缺条胳膊的，前年缉毒被砍的；坐轮椅的，去年追击时摔下悬崖；最年轻的那个，才二十三岁，吸了毒贩的神经毒素..."
陈斌的掌心渗出冷汗。这些人眼神空洞，有的在不受控制地流口水。
"你爸走前一周，"周叔的声音哑得厉害，"跟我说'要是回不来，别让小斌走这条路'。"
回程的路上，周叔把车停在一处悬崖边。夕阳把云海染成血色，他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路："你爸就是在那条路上被发现的...他们用汽油..."
陈斌猛地推开车门，弯腰干呕起来。
回上海的前一晚，周叔带陈斌去了边境缉毒警的墓地。没有墓碑，只有编号。周叔指着其中一个数字："这是我搭档。"
陈斌跪在泥土上，轻轻放下一包烟——老吴说过，这是他父亲生前最爱的牌子。
"想清楚了吗？"回程的飞机上，周叔问。
陈斌望向舷窗外的云海。他想起沫离做的咸排骨，想起雪莉梅说"不认识"时的眼神，想起警校宿舍里那本翻烂的《中华缉毒史》。
"我继承0723就是为了这一天。"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但不是为了送死——是为了让更少的孩子失去父亲。"
周叔长久地注视他，突然笑了："你爸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从兜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瑞丽有间安全屋，你爸留下的。随时欢迎。"
陈斌回到家时己是深夜。推开门，发现沫离趴在餐桌上睡着了，面前摆着个小小的蛋糕，奶油写着"生日快乐"。
他轻轻抱起妹妹，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不知何时起，那个爱哭的小女孩己经悄悄长大，开始用妈妈的香水。
沫离迷迷糊糊睁开眼："哥...蛋糕..."
"看到了，明天吃。"陈斌把她放到床上，发现枕边放着张成绩单——年级第七。他笑了笑，轻轻带上门。
窗外，星星在夜空中闪烁。陈斌摸出警号牌，0723在月光下微微发亮。他知道，从明天开始，这将不再只是一个数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