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如沉铅。厚重的石壁沁出冰冷水珠,沿着地牢岩壁粗粝的纹路缓慢爬行,最终砸落在下方积满污水的地面坑洼里,发出间隔漫长而沉闷的“滴答”声响。每一次坠落的声响都在幽闭死寂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音,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墙壁上数盏油灯挣扎摇曳,昏黄的光晕被浓重的湿冷石气层层过滤,显得晦暗且疲惫。灯火投射在角落的巨大身影上,勾勒出的轮廓庞大而狰狞。
凌霄宗副宗主——秦昆。
曾经威严魁梧的身躯被六条粗如儿臂、刻满暗沉符咒的锁龙链死死禁锢在冰冷的石椅上。锁链深深嵌入他布满紫黑色奇异筋络的皮肉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让那些盘根错节的紫黑筋络如同活体蚯蚓般蠕动起伏,勒得骨骼咯咯作响。他低垂着头,凌乱油腻的灰白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厚唇边缘,一丝粘稠的、如同沥青般漆黑涎液正不受控制地垂挂,滴落在早己浸透污浊血水和汗渍的前襟。
一股混合着浓厚体臭、陈旧血腥以及某种深植于脏腑深处的、类似于腐烂内脏又被强行冰冻后散逸出的阴寒腥甜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次秦昆发出类似破风箱抽动的沉重喘息,空气中便弥漫开更浓郁的、如同屠宰场深处放置过久的冷库混合着铁锈和劣质消毒水般的怪异腥气。
死寂。唯有那冰冷刺骨的锁链绞动肉体的细微呻吟,以及水滴砸落坑洼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地牢里缓慢啃噬着时间。
林修伫立地牢中央,离秦昆七步之遥。身影被灯火拉得模糊不清,仿佛融入了这片湿冷浑浊的黑暗。他双目紧闭,眉宇紧锁,额角有细微青筋隐隐跳动,胸腔那道巨大豁口被重新包扎过的粗粝符布下方,冰蓝的幽冥烙印正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新生的皮肉撕裂般疼痛。更为诡秘的,是他腰侧紧贴皮肉的位置,那枚黝黑的幽冥令并未显现,但其深处冰冷的意志核心,正被他识海中那点仅存的破妄星核强行引动!一道极细、却凝练如实质的精神丝线,无视空间阻隔,穿透厚重的石壁与宗门禁制,跨越千里之遥,正艰难地与这地牢深处、盘踞在秦昆血肉与神魂深处的魔煞污秽激烈对抗!
无声的交锋在虚无中拉扯!如同无数柄无形的冰锥与滚烫的铁线在秦昆每一道神经末梢疯狂角力!秦昆被铁链束缚的庞大身躯猛地剧烈痉挛起来!低垂的头颅间发出“嗬嗬”的嘶响,布满紫黑筋络的额头皮肤下,几处静脉如同被注入了墨汁般剧烈鼓胀跳动!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点、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困兽发出的沉闷嚎叫终于从秦昆喉管深处挤出!他猛地昂起头!被乱发遮掩的面孔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在昏暗光线下!
原本属于副宗主的刚毅方正轮廓己然扭曲变形!如同被强行拉扯的蜡塑!青白交错的皮肤之下,密集的紫黑色筋络如同蛛网般爬满了双颊、额头和脖颈,每一次呼吸都让这些虬结的污秽凸起搏动!他的眼珠!己经完全被一种粘稠如墨汁的漆黑所覆盖!眼白彻底消失!只剩下两点闪烁着妖异紫芒、如同爬行动物般冰冷竖立的微小光点!那光点深处,没有半分理智,只有被强行镇压后的混乱与狂暴!
“哼!”林修鼻腔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脸色瞬间煞白一分!灵府深处强行压榨牵引幽冥令的力量,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但他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眼神深处熔金爆裂!右掌猛地抬起!并拢食中二指如同破空利刃!掌心深处那道焦灼皲裂的螺旋符印核心骤然亮起!符印灼痛!一股粘稠深沉、混合着万载冻土死寂的幽冥意志被强行抽离!凝聚于指尖!
“镇!”
一点微不可察、却蕴藏着九幽深处最纯粹寒毒与湮灭气息的深邃黑芒!如同撕裂空间的流星!无视秦昆身体的反抗与周身缠绕的魔煞气息!闪电般没入了他剧烈痉挛的胸膛深处!
噗!
秦昆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后背重重撞在石椅靠背上!口中喷出一大股黑红色、混杂着细碎冰碴的粘稠污血!胸膛表面疯狂蠕动的紫黑色筋络猛地向内塌陷、冻结!如同被投入了液氮的毒蛇瞬间僵硬!
“嗬——嗬——!”秦昆喉咙里发出如同拉动破旧风箱的剧烈喘气声,那两点漆黑眼瞳中的妖异紫芒瞬间黯淡、明灭不定!痛苦!混乱!一种来自灵魂深处被强行剥离某些东西的巨大空虚感瞬间席卷!他僵硬的嘴唇颤抖着,粘稠的黑血不断溢出。
“没……用……”秦昆扭曲的嘴唇张开,发出含糊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度的混乱与嘲弄,“魔胎……己……与我……共生……锁不住……杀不死……”那双被幽冥力量短暂冻结、挣扎恢复的漆黑眼眸死死盯着林修,眼底深处那点紫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挣扎着重新亮起,带着一种近乎野兽濒死的疯狂,“林家……小子……你也……逃不掉……血衣侯……大人……看中的……是你的……”
话未说完——
“呵……秦老鬼……死到临头……舌头还这么硬……”一个嘶哑如同生锈铁片在砂石上刮擦的声音猛地打断了秦昆,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浸透腐朽血腥气的刻骨嘲讽。
阴影边缘,一首如同枯石般沉默伫立的张瘸子缓缓向前挪了半步。他那枯槁佝偻的身影第一次在昏黄灯火下显得如此清晰。浑浊如凝结黄泥的独眼死死钉在秦昆那张被污血覆盖、魔筋扭曲的脸上,沟壑纵横的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沉寂到如同万载冻土般的冰冷。
“血衣卫……甲字营……第七佰……长……”张瘸子喉咙里滚出几个冰冷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渣相互摩擦,“当年……侯爷座前……你也算……一条……会咬人的狗……这才几年……噬主的牙口……就钝成……这样了?”
“血衣卫……甲字营……第七佰……长……”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秦昆疯狂混乱的脑海!他那被魔气侵蚀得混沌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两点挣扎着试图重新燃起的妖异紫芒如同被冰水彻底浇灭!一抹刻骨铭心、深入本源的恐惧如同最深的阴影,第一次盖过了魔胎赋予的疯狂与混沌!他布满紫黑筋络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不……不可能……”秦昆喉咙滚动,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扭曲,“你……你是……当年……侯爷亲卫队……那个……守在‘血渊井’边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张?!”
也就在秦昆心神因惊骇而剧烈波动的瞬间!
嗡!
林修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破妄星核被意念催动到极限!一道更加凝练、裹挟着冰寒幽冥意志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弩!狠狠扎入秦昆那短暂失守的魔识核心!腰间幽冥令深处那股沉寂死寂的力量被强行引动!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冲刷着他体内那因恐惧而僵滞的魔煞源头!
“呃啊——!!!”
秦昆猛地仰天发出一声惨烈到极致的嚎叫!如同被无形巨锤反复砸碎脏腑!被锁链禁锢的身躯剧烈扭曲绷紧!锁龙链深深嵌入皮肉,刮擦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覆盖紫黑筋络的胸膛表面,无数细密的冰晶瞬间蔓延爬升!冻结筋络!压制魔气!但代价是巨大的反噬痛苦几乎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说!”林修的声音如同刮过寒铁,冰冷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催动幽冥令的指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失血的青白色。
恐惧!源自灵魂深处、被“血衣卫甲字营”唤醒的记忆阴影的纯粹恐惧!混合着此刻身体内部魔煞被幽冥死寂力量反复撕扯的极致痛苦!彻底冲垮了秦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堤坝!他布满血丝的漆黑眼瞳猛地圆睁,看向张瘸子的眼神如同见鬼!嘴唇疯狂地哆嗦着:
“……东……方……鬼帝……残魂……核心……己被……侯爷大人……以……蚀骨潭……怨为柴……融入了……那块……血玉魔胎!……”粘稠的黑血不断从撕裂的嘴角涌出,声音如同被扯碎的破布,“……一旦……蛊神祭……高潮……魔胎……便是钥匙……打通……‘门’……归墟……深处的……那位……便会……降……”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在石椅上弹动,每一次痉挛都扯动着锁链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几息挣扎后,他猛地抬头,那双彻底失去紫色邪芒、只剩下浓郁恐惧与死气的眼睛死死盯住林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传送阵……基石……上……的……蛊文……不是阵眼……是……禁地……门环!……破开蛊文……才能……撕开……蛊神教……祖祠……入口……”话未竟,声音戛然而止,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气息微弱至近乎断绝,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灵。唯有胸膛上那些被幽冥寒气冻结的紫黑筋络兀自微弱搏动,证明着“魔胎”依旧共生不灭。
也就在秦昆彻底的瞬间!
咔啪!
地牢角落,一首紧紧攥拳、指关节捏得惨白的阿苗手中,一截不知何时被折下的枯枝应声而断!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那张苍白如同新雪的面孔笼罩在阴影里,眼神死死钉在垂首的秦昆身上,那顶骨爪冠冕上的一对漆黑魔瞳无声转动,映着秦昆瘫倒的身影,瞳内细碎赤炎剧烈明灭不定。
“血玉……魔胎……”张瘸子浑浊的独眼第一次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爆出两点骇人的红芒!那沟壑纵横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喉咙深处滚出几个如同烧红铁块沉入冰水的、含混不清的字眼,“……完了……魔胎……快醒了……”
他猛地转头!枯爪一把抓住身边石壁上一把混杂着霉斑、不知名的黑色枯草,五指发力瞬间将其捏得粉碎!草屑带着浓郁的腐朽腥气簌簌滑落!他的目光越过瘫倒的秦昆、越过闭目调息、胸前符布下渗出新鲜血痕的林修,死死望向地牢入口外那片更加浓重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无尽黑暗深处。
死寂。比之前更加粘稠凝滞的死寂降临。油灯火焰微弱摇曳,映着众人僵硬的身体与阿苗手中断裂枯枝的尖锐断面。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如同深海巨兽呼吸般的沉闷压力,穿透了厚重的岩壁与泥土,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口。
也就在这死寂压力几乎要将呼吸都冻结的刹那!
林修腰侧紧贴皮肉的位置!那枚并未显现的幽冥令本体!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如同从沉眠中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醒!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绝对毁灭渴望的意志洪流!第一次不顾林修虚弱的压制!强行透过符印的裂口喷薄而出!令笼罩在他周身丈许的粘稠湿冷空气骤然向内坍缩!形成一圈细微却令人灵魂冻结的空间涟漪!
嗡——!!!!
令牌内部的震动如同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一个更加清晰、更加迫切的冰冷意志烙印在众人被震撼的意识之上:
“符文……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