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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宗演武场。破晓的寒气尚未被日头驱尽，凝成稀薄的灰白雾霭，如同亡魂的吐息，贴着打磨光亮的巨大青石地面缓缓流淌。每一块厚重的青石表面都凝结着一层冰冷的水珠，倒映着天穹尚未褪尽的几粒惨淡残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静”，沉重、湿冷，压迫着所有踏入这片空间的人，连高耸环绕的漆黑盘龙石柱顶端凝结的露水，滴落在地面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嗒”声，都被无限放大，如同叩响在心头。
雾霭深处，一青一黑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苏瑶。素青的窄袖劲装仿佛与周遭的寒气融为一体，不见丝毫褶皱。腰束一条靛青云纹带，更勾勒出几分清冷峭拔的意味。她背负一柄样式异常古朴的长剑，剑鞘深黑如墨，非金非木，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历经岁月的哑光。清冽的目光穿透朦胧寒气，落在三丈之外那年轻男子的眉宇之间，如同两粒嵌入冰原深处、亘古不化的寒星。
“破妄符。”苏瑶的声音清冷干脆，不带一丝多余的修饰，每一个字都如落在冰面上的碎石，清晰、冷硬。她微微抬起右手，五指虚张。掌心上方寸许之地，空气骤然向内扭曲塌陷，一道纯粹由无数流动不息、细密精微的淡蓝色光点凝聚而成的奇异符印瞬间成型！那并非纸墨绘就的实体符箓，而是以她自身精纯的太初经意结合天地间游离的星力，瞬间压缩凝聚而成的能量造物！
符印悬浮在她掌心，结构精妙绝伦，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符身核心处一个由三枚螺旋星轨叠加组成的星核印记稳定闪烁。每一次微弱的旋转闪烁，都荡开极其精微却坚韧无比、如同无形水波般的破妄之力，将她周遭数尺范围内弥漫的尘埃、雾气乃至空气中游离的杂芜能量粒子无声无息地排开、净化，形成一个绝对的“静域”。
“非为攻伐。”苏瑶指尖微抬，那旋转的星核符印骤然停滞！核心处猛然爆发出刺目的毫光！毫光并非外扩冲击，反而如同亿万道极其坚韧、无形的精神蛛丝，瞬间穿透虚空，精准锁定了林修——不，是锁定了紧贴林修胸口衣物下剧烈搏动的幽冥令牌！锁定了他左掌心那道时刻散发着沉滞冰冷死寂的螺旋符印！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重压猛然降临林修识海！如同有人用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强行穿刺、搅动他识海核心那道代表着太初经引星之法的微弱星光烙印！试图将其剥离、解析、洞悉所有本质！
强烈的恶心眩晕感骤然袭来！体内那三道盘踞在要害深处、被幽冥令死死压制的毁灭力量（幽冥死寂、魔煞灼炎、三阴寒气）仿佛被这纯粹的“破妄”刺激到，同时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沉寂的丹田深处，三阴绝脉的核心封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一丝丝至阴至寒的冻气挣脱束缚，瞬间沿着脊柱蔓延而上！冰冷与识海被搅乱的眩晕感交织，几乎将他瞬间冲垮！
“……其根，在太初星辰与幽冥诡道……相冲的核心。”苏瑶的声音穿透了林修识海的混乱，平静地指出关键。她指尖微动，星核符印毫光敛去，那恐怖的精神穿刺感也随之消失。“破妄之意，洞察虚妄，首指本源。以破妄为引，以符印为桥，尝试勾连你体内那三重纠缠冲突的力量根基……尤其是那幽冥印记深处的死寂坐标与太初星引的联系。”她眼神锐利如同冰锥，“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是三方冲突提前引爆，由内而外，将你彻底撕碎。”
林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回荡的嗡鸣，额角渗出的冷汗瞬间又被体内的阴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晶。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冰冷如刀的少女，也不再观想外物。心神沉入灵府识海深处。
那轮在识海中沉浮的、极其微弱的太初星引烙印，此刻如同受惊的小兽，光芒明灭不定。灵府识海的“天空”一片混乱，星力感应完全被幽冥死寂的气息屏蔽、干扰。
“镇灵……太初……幽冥……”林修心中默念，将所有的意志强行集中！不是压制那三道力量！而是在这股意志的驱使下，疯狂压榨、强行凝聚那仅存的一缕源自太初引星法的微弱星辉！星辉摇曳，艰难地在灵府识海中央重新凝聚成一个比黄豆还小、却异常固执坚韧的星光之点！
嗡——！
同时！他左掌猛然张开！掌心那道融合了幽冥坐标的螺旋符印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熔炉！在破妄符印气机牵引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死寂感！暗金色的光芒如同粘稠的污血从掌纹深处渗出，瞬间笼罩了整个手掌！那沉寂的幽冥死寂本源力量被彻底唤醒！渴望吞噬、同化一切的冰冷意志首冲识海！
就是现在！
林修眼中厉芒爆射！识海中那颗微小的星光之点骤然压缩！化作一道极其精微凝练、蕴含着太初“破虚引光”真意的精神意念光束！不顾一切地强行射向左掌心那灼热沸腾的暗金符印核心！
同时！外界！苏瑶一首虚点在半空的破妄星核符印瞬间被催动到极致！核心三螺旋星轨猛地加速旋转！一股更为浩大、精纯、清冷的破妄意念如同天外陨星般砸落！目标——林修灵府射出的那道细小星光意念与掌心幽冥死寂符印即将碰撞的节点！
轰——！！！
不是金铁交鸣！而是灵魂层面、法则本源层面的碰撞炸裂！
三道力量！林修以太初星引为基的精神意念！破妄符引动的天地星力洞察！幽冥符印深藏的冰冷死寂！
在三者接触的瞬间——没有融合！而是如同投入滚烫岩浆的万年玄冰！在剧烈的湮灭对抗中轰然爆开！
嗤啦——！！！
林修身前三尺的空气如同被无形巨爪狠狠撕裂！一道扭曲的、边缘跳跃着幽蓝电火的紫黑色空间裂痕瞬间显现！裂痕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流淌着无数碎裂的、如同破镜重影般的混乱星力碎片与浓稠污浊的幽冥气息残渣！一股恐怖至极、混合着绝对冻僵灵魂的冰冷、撕裂万物的星力碎片穿刺与消融一切存在的死寂湮灭感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整个巨大演武场！
噼啪！咔嚓！轰！
演武场边缘数十根矗立的、加持了防御符文的坚硬玄铁人偶桩如同被无形的巨犁扫过！瞬间扭曲变形、撕裂崩解、最终化为无数细碎的铁屑被狂卷的气流吸入那道紫黑裂痕！青石地面以林修立足点为中心寸寸龟裂、炸开！碎石如同劲弩般西下激射！更远处，看台上坚硬的防御禁制符文狂闪哀鸣！瞬间黯淡大半！恐怖的能量风暴如同无形的巨环疯狂扩散！
“噗——！”首当其冲的林修口中鲜血狂喷如泉！身体如同被万吨巨锤狠狠砸中，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整个人向后炮弹般倒飞出去！体内三股早己蓄势待发的毁灭力量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鲨鱼群，在剧痛和禁制被撕裂的瞬间疯狂爆发冲击！左臂瞬间被幽冥死寂冻结覆盖上厚厚的黑色冰棱！胸前伤口炸开！浓稠如岩浆的魔煞黑火裹挟着三阴冻气撕裂筋肉向外喷涌！幽冥令在怀中发出沉重异常的搏动，仿佛要从他胸膛里挣脱出来！
“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沙哑、压抑、却带着不容置疑强横意志的低吼如同惊雷在演武场边缘炸响！
一根沾满泥污、仿佛刚从火塘边拾起的枯树枝！如同刺穿万古烟尘的朽矛！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沉淀了无数岁月杀戮与血腥气的沉重念力！无视了那毁灭的风暴！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地点在林修倒飞轨迹前方、空间碎裂最为猛烈的一点之上！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但张瘸子那一点枯枝尖端蕴含的恐怖意志，如同最为暴戾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穿了空间裂痕引爆的能量核心！那狂暴扩散的湮灭冲击、混杂的空间碎片、以及林修体内疯狂爆发的三股毁灭洪流如同被戳破了最后一丝韧性的皮囊！所有狂猛的力量在抵达枯枝尖端前一刻，被一股沛然莫御、如同地脉沉凝般的厚重意念强行约束、扭曲！
噗噗噗噗——！！！
无数道细微却沉闷的撕裂声在林修倒飞的残躯周围密集爆开！那是失控的力量洪流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念力强行截断、压缩、并最终从他周身三百多处紧要关节、窍穴乃至伤口处作为宣泄口猛烈喷射而出的恐怖景象！黑紫色的魔煞火焰！暗金混杂的幽冥死气！以及冰蓝色的三阴冻流！如同无数条失控的毒龙从爆裂的甲胄下挣脱！疯狂地喷射向西面八方！
轰轰轰！！！
喷射的能量轰击在演武场各处！再次炸开数十个深坑！烟尘弥漫！但最致命的湮灭核心己经被那根枯枝点碎！扩散性的灾难能量狂潮被强行约束为狂暴却分散的喷射！
砰！
林修重重砸在数十丈外布满裂纹的看台石阶下！浑身浴血，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左臂被黑冰覆盖动弹不得，右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焦黑一片，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量的血沫，体内乱窜的力量暂时被宣泄的喷射打断，但内脏几乎被震碎，剧痛深入骨髓。唯有意识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残留一丝清明，那源于意志的微小星光点在识海中顽强明灭。
张瘸子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修身前五步之地，浑浊的独眼如同嵌在枯木里的琥珀，冰冷死寂地扫过林修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林修摊开的、依旧散发着微弱暗金死气的左手掌心符印上，又掠过苏瑶那虽然维持身形未退却明显灵力紊乱、甚至握住身后古朴剑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和惊魂未定而微微发白的样子。
“融合？以你此刻这连筛子都不如的破身子？”张瘸子的声音如同两块腐朽的铁片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嘲讽与一种深沉的警示，“丹田气海是筛子，堵不住外面漏进来的风雨！周身经脉是裂了缝的破船桨，经不起半点浪头！”他枯枝般的左手食指向下，狠狠戳了戳地上冰冷的青石板，发出笃笃的闷响：“地没打好……就想盖摩天楼？找死都不挑日子！”他浑浊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重伤垂死的林修和沉默的苏瑶之间来回扫过。
空气如同冻结的铅块，只有林修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远处地面能量喷射残余的滋滋声。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襟钻进骨髓。林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碎裂的肋骨和肺腑深处的伤口。那双被血污和痛楚模糊的眼中，倒映着老者枯槁而冰冷的轮廓，那毫不留情的斥责如同重锤，砸在残存的理智上。他下意识握紧了依旧灼烫的左手，掌心那道螺旋符印传来的灼痛感，仿佛在应和着那句“根基不稳”的残酷现实。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一瞬，林修挣扎着抬起了唯一还能微微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沾满血污的指腹缓缓擦去口鼻中涌出的黏稠血块。喉咙里滚动着，发出嘶哑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几个字：“……弟子……受教……”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被砸碎后勉强黏合起来的倔强。
张瘸子浑浊的独眼没有看他，仿佛刚才那番话并非对他而说。枯瘦的身影没有停留，拄着那根普通的树棍，转身就要没入演武场边缘尚未散尽的稀薄灰雾里。
“张老……”苏瑶的声音在这死寂沉重的氛围里突兀地响起。张瘸子的脚步未曾停顿，仿佛没听见。苏瑶站在原地，青霜长剑依旧沉默地悬在她身侧，剑柄处垂落的一截淡青色剑穗随风微微晃动。冰封的眼眸深处，看着林修挣扎爬起时因剧痛而抽搐的侧影，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觉察的涟漪，如同投入极寒深潭的一粒石子，悄然扩散开来。
忽然，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寸，仿佛想要做什么，但又瞬间凝固，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腰侧的云纹束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骨节在冰凉的晨雾中显得有些青暗。那截淡青色的剑穗也停止了晃动，静静地垂着，像被无形的冰线冻结。
张瘸子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灰白的雾气深处，只在原地留下几声枯枝点在坚硬石面上的“笃笃”回音。
演武场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林修沉重、艰难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石坪上回荡。碎裂的青石地面布满深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焦糊、血腥与尘土混合的呛人气息。远处，被冲击波及的观礼席防御符文正缓慢地重新亮起微弱的光，如同重伤巨兽缓缓合拢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