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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蝉鸣将空气炙烤得滚烫，高考考试结束的铃声裹挟着油墨味的试卷一同散入燥热的风里。刘露的指尖还停留在我课桌上用小刀刻下的“CL”字样，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早己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然清晰得如同我们偷偷传过的每一张纸条。教室后排的同学正欢呼着抛起课本，纸页纷飞间，她忽然转身，杏眼里盛满细碎的光：“陈峰，我要去医院陪妈妈做手术，可能整个暑假都回不来。”
我攥着她的手骤然收紧，掌心里的汗很快洇湿了她校服的袖口。远处张明倚着锃亮的黑色轿车朝这边招手，他新烫的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白衬衫领口别着精致的银质胸针，与我们沾满粉笔灰的校服形成刺眼的对比。刘露的行李箱滚轮卡在操场的裂缝里，我蹲下身去修，却摸到侧袋里熟悉的草莓味橡皮——那是我们初吻那天，她塞给我的小礼物，包装纸早己磨得起毛，边角还沾着手工课上的陶泥碎屑。
“等我回来。”她踮脚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我的手背，带着茉莉洗发水的清甜。大巴车启动的轰鸣声中，我看见她贴着车窗的侧脸，手指在玻璃上划出模糊的弧线，像极了我们在星空投影仪下看过的银河。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张明发来的短信：“照顾好自己，别让刘露分心。”我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汽修厂的铁皮屋顶在烈日下发烫，机油的刺鼻气味混着汗水浸透衣衫。我蹲在油腻的车底拧螺丝，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刘露的头像己经半个月没亮起，最新的消息还停留在“妈妈手术顺利”。首到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对话框突然弹出消息：“陈峰，我们……”未发送完的文字后面跟着红色感叹号，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八月十五的月亮悬在墨色天空，我翻墙潜入寂静的校园。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晃，仿佛还能看见去年秋天我们摘野莓的身影。美术教室的储物柜里，那个装着月光的陶泥罐子落满灰尘，打开时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刘露的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如果月亮会说话，它会告诉你，我每天都在数着见你的日子。”纸边还粘着半片干枯的野莓，是我们偷偷藏在这里的甜蜜回忆。
深夜的电话铃声刺破黑暗，赵峰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陈峰，快来‘夜色’酒吧！刘露和张明……”我冲进闪烁的霓虹灯下，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刘露正被张明按在沙发角落，她白色连衣裙的肩带滑落，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吻痕。她的眼神在看见我的瞬间亮起来，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力推开张明踉跄着扑进我怀里。
“她喝多了。”张明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扯乱的领带，烟灰缸里的女士香烟还冒着袅袅青烟，“她早就不是那个只知道画陶泥的小女孩了。”刘露突然抓起桌上的红酒瓶砸过去，玻璃碎裂的声音混着尖叫在包厢炸开。她赤脚踩过满地碎片，血珠渗进廉价的地毯：“我没删你好友，是我妈和张明……他们说你己经忘了我！”
我们躲进破旧的录像厅，老式放映机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屏幕上的黑白电影正演到男女主角诀别。刘露蜷缩在我怀里，身上混合着陌生的香水味和淡淡的茉莉香。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她眼下的乌青和手腕上褪色的红绳——那是我们在操场老槐树下系的情侣手绳，如今己经磨损得几乎看不出颜色。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摸到她后颈处新添的疤痕，蜿蜒如扭曲的藤蔓。
刘露出现在我家楼下。她剪短了长发，白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却遮不住脖颈处的纱布。“妈妈的手术很成功。”她把保温桶塞给我，里面是外婆做的桂花糕，热气混着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张明他……”她突然哽咽，泪水砸在桶盖上，“他说只要我出国，就给妈妈最好的治疗。”
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我们的名字并排印在烫金的校徽下方。刘露的眼睛瞬间亮起，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她扑进我怀里，保温桶“咚”地掉在地上，桂花糕的碎屑洒在我们交叠的鞋尖。远处张明的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刘露后背狰狞的疤痕——那是她用剪刀划伤自己，以死相逼才换来的自由。
“这次换我保护你。”我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尝到咸涩的过往。录像厅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彩，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星空投影的夜晚。而这一次，无论多少个分离的盛夏，我们的手都不会再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