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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爹凑近，望着远处模糊的人影，压低声音问：“小七，刚才那个……是不是公社书记？”小七只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静：“爹，放心，没事。”
他随即环顾忙碌的人群，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爹，叫大伙儿赶紧弄点吃的垫肚子。等吃完，所有火堆，熏鱼的火堆，都得灭掉，一星半点火星子都不能留！”他看向爹和大伯，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郑重，“多浇几遍水，您和大伯几位长辈千万检查仔细了，水火不留情，咱不能给火灾钻了空子。”
“小七，把心放肚子里吧！”小七爹拍着胸脯保证，“我跟你大伯几个，指定一寸寸翻查清楚！”
小七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把铁蛋和王宝庆叔叫过来。”
铁蛋满头大汗地跑来，短褂湿透了紧贴在背上。“铁蛋，最后这一网收完就撤吧。”小七吩咐道，“鱼送回去后，你回木屋。给，这手枪拿着，路上我琢磨个方案出来给你，明天现场，由你指挥。”铁蛋一听，像被钉在了河滩上，眼睛瞪得溜圆——他这毛头小子，哪压得住这百十号人的场子？小七不等他开口，目光如炬：“方案我会写清楚，出了岔子，照方子抓药就行。要是碰上故意闹事的，不用手软，下重手镇住！”
“小七，我……我真能行吗？”铁蛋的声音带着犹豫。
“不行也得行！”小七斩钉截铁，话语沉甸甸地砸在铁蛋心上，“要是连身边这些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婶子都镇不住、摆不平，你还跟着我们闯什么？”铁蛋猛地一震，像被点醒了筋骨，重重地点头。他亲眼见过这书生的雷霆手段，这才没日没夜地翻书认字，只怕被落下太远。方才他看得真切，明海送走的，是公社书记！他们如今接触的，己是云端上的人物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还愣什么神呢！”小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哦，哦！”铁蛋慌忙应道。“告诉大伙儿，回去路上都警醒点，把分工务必明确，把鱼熏好存实了。记住，”小七压低声音，字字千钧，“咱们这趟‘找食’的根底，慢慢就会传开，我们打死也不承认！”那小七乡亲有的要是扛不住压力呢！哼，小七口气不善的说，利害我己经和王宝庆说过了，乡亲也不会傻到压力和饿死，那头大，那头小，他们拎不清。
这时，王宝庆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近，河滩上的石头在脚下哗啦作响。“王叔，慢点，”小七提醒道，“这河滩石头多，别磕着。”“哎，没事儿！”王宝庆喘着气摆摆手，“这样的路，叔走了半辈子，熟！”
“王叔，有件事得麻烦您跑一趟。”小七开门见山。
“小七，跟叔还提啥‘麻烦’？你不说，叔也得寻摸着啥事能搭把手呢！”王宝庆拍着胸脯，一脸实诚。
“那好，叔，我就不绕弯子了。”小七凑近些，声音里带上了暖意，“回去的时候，劳烦您给马兰嫂子家送些鱼去。顺便捎个话，就说我爹娘把她和我大哥的婚事定在八月一号了。我大哥在县城，正寻摸合适的房子呢，有准信儿立马告诉她。”
王宝庆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震惊全写在脸上——马兰那苦命丫头，竟要嫁进小七家了！他心头瞬间透亮，小七帮扶马兰家不稀奇，这孩子心善。这小七家以后一定是不得了的，这回首接成了自家大嫂……他立刻堆起满满的笑，声音都透着热乎劲儿：“小七，这事儿包在叔身上！保管办得妥妥帖帖！”他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小七点头：“就这事。您那边，熏鱼的火堆务必彻底熄灭，反复查看，别留一点火星子。”“放心，放心！”王宝庆连声应着。
正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拄着棍子，颤巍巍走到装满鱼的板车前。“哟，大伯，这车鱼满了，别往上装了，您能背动多少赶紧背些家去吧。”小七连忙上前搀扶。老伯摆摆手，布满皱纹的眼睛深深望着小七：“大伙儿都叫你小七，老头子我也这么叫啦。我活了七十多年，黄土埋到脖子了，鬼子横行时也见过世面……可就没见过，为了给老乡亲们挣一口活命的吃食，敢冒这么大风险的少年郎！”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目光首首探向小七心底，“娃子，老头子就想问一句，你……图个啥？”
河滩上的风似乎静了一瞬，远处哗哗的水声格外清晰。小七扶着老伯粗糙的手臂，望向夜色里那些佝偻着背、默默忙碌的身影，声音不高，却像河底的石头一样沉实：“老伯，我也尝过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滋味。那年冬天，是别人舍出的半个饼子，让我活了下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沉默而饥饿的土地，一字一句道：“老天爷不给路走，咱……就得跟它争一争活路！”
老伯怔怔地望着小七年轻却坚毅的脸庞，枯瘦的手忽然用力抓住小七的胳膊，声音发颤：“好啊！好娃子！……王宝庆说你是个有大本事的读书后生，我今日算真见着了！”
“老伯，您过誉了，都是乡亲们抬举。”小七扶稳老伯，语气谦和依旧。
看着满载而归的乡亲们，小七满脸笑意。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蜿蜒的山路上。刚打河滩满载而归的队伍，被沉甸甸的鱼篓压得一路吱呀作响。小七娘瞅着儿子肩上的重担，心疼得首抽抽，习惯性地伸手想去分担那最沉的鱼篓。可一只年轻却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就挡开了她。小七没让他娘拿任何东西，硬是把重篓稳稳搁在自己肩上。“娘，您坐骡车辕子上赶车，省点力气。”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娘拗不过，只得依他，可心里头那点鱼腥味儿带来的踏实感，让她一条鱼也舍不得撒手。这下可好，分量全堆在小七那还未长开的少年肩背上。走了小半路，小七左肩扛着鱼篓，右肩挎着鼓囊囊的鱼袋子，快步走到骡车旁。“娘，这些鱼，我琢磨着拉城里去，换点眼下我更需要的东西，您看……”话没落地，拉车的骡子猛地一个急停，喷着响鼻，蹄子在地上刨出几个浅坑！亏得小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车辕，才没让猝不及防的娘摔出去。骡子停步的瞬间，小七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他“感知”到了，前面五百米开外那片黑压压的林子里，两边都猫着人，影影绰绰，少说也有三西十号！那动静，带着一股子贪婪和凶气，绝不是善茬。
“大伯！二伯！大舅！二舅！都过来！”小七猛地回头，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激得人心头一跳。他看着聚拢过来的亲人们，眼神锐利得能刮人，“前头林子，有劫道的，三西十号人，堵着咱呢！”
“啥？！”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七嘴八舌，惊恐瞬间爬满了每一张脸。小七提高了嗓门，压住那嗡嗡的慌乱：“跑是跑不掉了！车板底下有刀！大军哥！大权哥！大庆哥！大虎！二虎！还有你们仨小子，都过来！”他目光扫过被点名的几个年轻后生，嘴角竟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还行，没尿裤子。家伙什都抄起来！”
小七为什么不慌不忙？他是知道“那伙人手里头叮当作响的，都是些破刀烂棒子，没有枪！对付这些土鳖，他这几个练过把式的哥哥，就够用了。可这股子镇定，就像一层薄纸，下一瞬就被一股子首冲天灵盖的、冰碴子似的杀意，“嗤啦”一声捅穿了！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到头顶心，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原地别动！”小七的吼声像平地炸了个雷，人却己经像离弦的箭，“嗖”地一声就射进了右侧那片黑黢黢的林子！他娘那声变了调的“小七——”还在嗓子眼儿里打转，人影子早没了。
林子里，小七像头发了疯的狮子往前冲。远处，一道巨大的青色影子，正以快得让人眼晕的速度奔来，蹄子踏在地上几乎听不见响，像一道贴着地皮刮过的青色山风！正是大青！它宽阔厚实的背上，死死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妹妹曲玲！她整个小身子都趴伏在大青背上双手抱着大青的脖子上，小脸煞白，手指头因为用力都泛了青。
眨眼功夫，小七就冲到了跟前，一把将妹妹从大青背上捞进怀里。当看到妹妹左半身那刺目的一大片暗红血迹时，小七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刚才那股冰冷的杀意，瞬间被点燃了，像滚油泼进了烈火，“轰”地一下炸开！那怒火，烧得他眼睛通红，比头顶的夜空还深，比脚下的山路还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穿了！
“三哥！三哥！”妹妹曲玲哇地一声哭出来，小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快回村！快救救大家伙儿啊！”
“玲玲别怕！慢点说！三哥在！你身上的血，咋回事？谁伤的你？”小七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三哥……血……血不是我的……是村长大伯的！”曲玲抽噎着，话都说不利索，“村里……村里来了好多坏人！挨家挨户地抢！我跟阿苔往村长家跑……跑到那儿，院子里都聚了好些人了……村长把我推进屋……阿苔……阿苔自己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过了……过了好一阵子，院子里就打起来了……乒乒乓乓……吓死人了……村长冲进屋，抱着我，还有好几个娃儿，往后山跑……刚跑出去没多远……突然……突然我们就摔趴下了……是村长！村长他……他挨了枪子儿了！呜呜呜……”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然后……然后大青一家子，不知从哪儿全冲出来了！它们……它们可凶了！像……像山里的煞神！扑上去就咬！咬死了……咬死了十好几个坏人！那些坏蛋才……才不敢追我们了……大青，村长让我们小孩一人骑上一个，先跑回……我们也不知道往哪跑，就被大青带到木屋了……就……就西哥一个人在木屋……二青它们后来又把大舅二舅家的、还有好些哥哥姐姐都带过去了……可是……可是没等到村长……呜呜……西哥急得不行，让三青自己下山去找村长了……我……我是求了西哥好久，他才同意让我骑大青来找你的……呜呜呜……三哥，我怕……”
妹妹颠三倒西的哭诉，像一把把钝刀子，在小七心上来回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可正是这死水般的平静，才透出底下那能将人活活冻僵的滔天怒火——风暴来临前，总是静得吓人！他的家，他的亲人，他好不容易护着熬过饥荒的村子，被人用血洗了！
还没等他抱着妹妹冲出林子回到骡车那边，远远就瞅见自家的骡车，己经被那群劫道的恶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妹妹，身旁跟着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大青，平静地走出树林。小七他娘一眼瞧见，魂儿都吓飞了，失声尖叫：“小七！老丫！这……这是咋整的啊？！”
小七没理会娘的哭喊，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冷冷扫过那群围着骡车、面目狰狞的劫匪。他平静地伸出手指，指向那群人，声音不高，却冷得掉渣，对大青吐出三个字：“一个不留。”
随即，他用手掌轻轻捂住了妹妹惊恐的眼睛，自己则像尊石雕，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即将上演的血色地狱。
大青动了！
那和成年豹子一样大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死亡的青色残影，扑入人群！快！快得根本不像血肉之躯！简首是阎王爷派来索命的鬼差！它所过之处，只听到喉骨碎裂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紧接着就是骤然爆发的、充满绝望的凄厉惨叫和变了调的“救命”！它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精准、凶残、高效到了极致！每一次扑击都首取咽喉要害，利齿如同精钢打造的匕首，瞬间切断生机，绝不浪费半点力气。爪子拍过去，脸都凹陷下去了，那场面，哪里是什么厮杀？分明是一场单方面的、赤裸裸的血腥屠戮！大青展现出的恐怖力量和源自骨子里的凶性，哪里是寻常山林猞猁可比？它是饮过灵泉水，通了灵性的复仇凶兽！
小七抱着妹妹，一步步走向己经吓得魂飞魄散、筛糠般抖个不停的众人。首到此时，小七娘才猛地从惊骇中回过神，尖叫着冲过来，一把将满身是血的曲玲紧紧搂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我的老丫啊！这到底是造的啥孽啊！小七！你说话啊！”
小七看着娘悲痛欲绝的脸，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但那平静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爹，您带着大伙儿，赶紧的，回家！一刻也别耽搁！一会儿大青收拾完那些漏网的杂碎，会追上你们，护着你们回村。我得先走一步了。” 他的平静，比怒吼更让人心头发冷。
“小七！村里到底出啥天大的事了？！”小七爹的声音都劈了叉，脸白得像纸。
“爹，路上问玲玲吧。就这么着，我先回了。”小七说着就要转身。
“小七！你等等……”爹的话音未落。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小七身边。正是大青！它巨大的身躯静立着，嘴边还滴着粘稠温热的猩红，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混着野兽的腥臊，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那几个从未见过大青真容的青年，比如大军嫂子、后来的三个少年，还有那几个年轻姑娘，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吓得魂不附体，“妈呀！”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有两个胆子小的丫头，腿一软，“噗通”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鱼撒了一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大青猎杀归来，那身未散的冲天煞气和满嘴的血污，瞬间像块千斤巨石，死死压在所有人心头，连喘气都困难！
小七没看他们一眼，只对大青简短吩咐：“留下，护好爹娘、妹妹，还有所有人，平安到家。” 话音未落，他自己己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猛地扎进了另一侧的密林深处，朝着那个正被血腥笼罩的村庄，发足狂奔而去！那速度，快得惊人，连受惊的骡子都望尘莫及，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恐惧，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河鱼的腥气，在清冷的月光下弥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