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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庆叔!”他跳下石头,几步走到王家沟领头人面前,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借着火把的光,刷刷几笔画了个简易的图纸,“您带五十个手脚最麻利的兄弟,去上游那个大拐弯!就那儿!”他用笔尖用力点着图上一个位置。
“水流冲到那湾口,水打得旋儿!急水里的鱼,它也累啊,就得往这水流缓和的‘回水窝子’里钻!这才是鱼扎堆的老窝!”他指着图纸上一个漏斗状的标记,“用岸边的木头、藤条,照这个样儿,编几个带‘倒须口子’的笼子!口子朝里,像个大喇叭,鱼钻进去就不好出来!笼子里头,挂点腥气的虫子、谷糠啥的当饵!下到那回水窝子里!保准有大家伙!”
王宝庆拿着图纸,旁边他本家的王老倔,一个在河上漂了大半辈子的老把式,撇着嘴嘟囔:“瞎咧咧啥?我在这河沟子扑腾了一辈子,也没听说过看水涡子找鱼的!鱼还能听你指挥?”周围几个老渔民也露出怀疑的神色。
小七没跟他争辩,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掂量了一下,手臂一抡,“噗通”一声,石头不偏不倚砸进他指的那个河湾中心!
水花高高溅起!就在水花落下、波纹荡漾开的地方,几条惊慌的黑影猛地窜出水面,银白的鱼鳞在火光下一闪而过!是鲫鱼!个头还不小!
“哎哟!”王老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剩下的话全卡在嗓子眼儿里。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王宝庆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不悦神色:“小七!!是王家沟的人多嘴了,是叔没交代好,小七摆摆手说没事,王宝庆喊到,抄家伙!跟我走!”五十条精壮汉子呼啦啦跟着他,扛着工具,像一股旋风卷向上游。
小七则带着剩下的人,在昨天收获颇丰的老位置布网。这边刚把网理顺,下游负责看守鱼笼的小组就扯着嗓子吼了起来:“网下去啦!有货!沉得很!”嚯!这么快?下游的网眼见着就被拉得紧绷绷往下沉!
这边还没顾上欢呼,上游王宝庆那边也炸开了锅!兴奋的吼声顺风飘来:“上鱼啦!笼子里钻满了!天爷!都是大的!快!快拉上来!”那声音激动得都变了调!
整个河滩瞬间沸腾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活命的希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号子声、欢呼声、鱼儿拍打水面的噼啪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冲破了寂静的夜空!小七像个真正的将军,在河滩上来回奔跑,指挥着这个组收网,那个组清点鱼获,吼得嗓子都带了血腥味,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河滩边茂密的芦苇丛里钻了出来。前面牵着小七那匹神骏马“闪电”的,是明海。后面跟着的那个,头上滑稽地蒙着一块黑布,走路的姿势都透着股憋屈和压不住的怒火。
小七远远瞧见,咧嘴一笑,冲着正在指挥捞鱼的铁蛋大喊:“铁蛋!别瞅了!你上来!接我的位置指挥!愣着干啥?快上!”铁蛋被他吼得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蹿上高处那块指挥石。小七则大步流星,径首朝那蒙面人迎了过去。
走到近前,那蒙面人一把扯下头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气得铁青、胡子都在抖的脸——正是公社的张为民张书记!他手指头哆嗦着,差点戳到小七鼻子上:
“曲大宝!曲小七!你……你小子是真行啊!胆儿肥得能包天了!无法无天了!明海这兔崽子,诓我说有敌特活动!让我跟做贼似的蒙着脸溜过来!你……你……”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转向河滩上热火朝天、如同过节般的景象,“你竟敢聚众……聚众搞资本主义尾巴!信不信我明儿一早就派人来,把你们全铐回公社去?!”
河滩上的喧嚣似乎都静了一瞬,离得近的几拨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惊疑不定地望过来。火光跳跃,映着张书记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也映着小七沾满泥点却异常平静的面容。
小七不慌不忙,拍了拍裤腿上溅的泥点子,抬眼瞅着张书记,脸上甚至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张书记,您信不信,”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附近的嘈杂,“我现在就扯开嗓子喊一嗓子,说您是公社书记,明儿个就要来抓我,断了这河滩上几百口子人活命的指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眼神变得不善的乡亲们,慢悠悠地接着说,“您再猜猜,我身后这些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才看到点活路的叔伯兄弟婶子大娘们,会不会‘嗷’一嗓子冲上来,把您老人家“扔河里?”
张书记被他这话噎得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年头,谁敢这么跟他说话?谁敢公然威胁公社书记?!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张书记,”小七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了,却带着千钧的分量,每一个字都敲在张书记紧绷的神经上,“没吃的,乡亲们勒紧裤腰带,认了!那是天灾,大家伙儿没二话。可如今,河里有鱼,能活命!您要是硬生生把这口活命的吃食从他们嘴边夺走,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再饿死在这灾年……您想想,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人要是饿疯了,会干出啥事儿来?那后果,您……担得起吗?”
张书记胸口剧烈起伏,那股子邪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滋啦”一声,熄了大半,只剩下透心凉的后怕。他盯着小七,这小子把自己诓来,绝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和那股被冒犯的怒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接着说!”
小七心里稳了,知道火候到了。他侧身,指着河滩上堆积如山的鱼获,银鳞在火光下反射着的光泽:“张书记,退一万步说,就算今儿这河里的鱼,乡亲们一条不拿,全让公社拉走。那我问您,拉上去一万斤、五万斤、甚至十万斤鱼,您打算咋办?堆供销社?送国营商店?塞肉联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