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清晨,许明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窗外刚泛起鱼肚白,树梢上才冒出零星的嫩芽,空气中还带着冬日未散的寒意。
"喂?"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小满沙哑的声音:"爸,王爷爷住院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还有小雨压抑的抽泣。许明川瞬间清醒,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我们马上到。"
婉清己经坐起身,睡意全无的眼睛里盛满担忧:"老王?"
许明川点点头,喉咙发紧:"小满说......可能是肝硬化。"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初春的湿冷,钻进许明川的每一个毛孔。远远地,他看见小满独自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纸,肩膀佝偻得像背负着整个冬天的重量。
"爸......"小满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把那张纸递给许明川,手指微微发抖。
病危通知书。"肝硬化晚期"几个黑体字像刀子一样刺进许明川的眼底。纸面有些皱,似乎被反复展开又攥紧过。
"什么时候的事?"婉清轻声问。
"昨晚半夜。"小满抹了把脸,"小雨发现的。爷爷突然吐血,送到医院就......"他的声音哽住了。
病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到小雨趴在床边的小小身影。女孩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麻雀。老王躺在病床上,往日红润的脸庞如今灰白如纸,插着管子的手背上布满青紫色的针眼。
许明川轻轻推开门。老王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眸子在看到他们时亮了一瞬。
"来啦......"老人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正好......有事交代。"
他艰难地招手示意许明川靠近。婉清连忙扶着小雨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这对师徒。
"我那本酱料笔记......"老王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在烤炉底板夹层里......"他比划着,"三十二种配方......都传给你家俩小子了......"
许明川握住老人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灵活地翻动烤串,撒调料时像在跳一支优雅的舞。如今它们无力地蜷曲着,皮肤薄得几乎透明。
"您别说了,好好休息......"许明川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休息啥......"老王轻咳两声,"我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教会你们......"
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砰"的开门声。小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校服上沾满煤灰,怀里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爷爷!我把炉子拆了!"
病房里的人都愣住了。小乐头发上还挂着蜘蛛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只小花猫。他献宝似的把铁盒举到病床前:"您说的夹层!我找到了!"
老王怔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笑得眼角渗出泪水:"傻小子......那是我骗你们的......"他喘着气摇头,"真配方在......"
他示意所有人都凑近。许明川扶着小雨的肩膀,小满拉着弟弟的手,婉清轻轻拭去老人额头的汗珠。老王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最后停在小雨泪痕斑驳的小脸上。
他示意孙女再靠近些,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小雨先是一愣,继而破涕为笑,湿漉漉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爷爷说——'哪有什么秘方,用心就是了'。"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接着爆发出一阵笑声,夹杂着吸鼻子的声音。老王满意地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狡黠的笑。
护士进来换药时,惊讶地发现这间病房的气氛格外温暖。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落在病床边的铁盒上——盒盖半开着,露出里面发黄的纸页,边角己经被岁月磨得起了毛边。
小乐好奇地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1998年5月12日,收了个傻徒弟。今天又烤糊了二十串,但总算记住火候了。」
再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日期、天气和简短的话语:
「2005年8月3日,小满第一次独立烤串,咸得能腌咸菜。」
「2013年6月18日,婉清怀孕想吃辣,明川连夜来学新配方。」
「2020年9月30日,小雨第一次来摊上,吃了三串不辣的。」
这不是什么秘方笔记,而是一本跨越二十多年的日记,记录着老王与这个家庭点点滴滴的回忆。每一页的空白处都沾着油渍、酱料或炭灰,有些还画着简笔画——许明川第一次烤串的窘态,小满偷吃辣椒呛到的样子,小乐趴在烤炉边流口水的馋相......
"爷爷......"小雨轻轻摸着那些泛黄的纸页,眼泪"啪嗒"落在铁盒上。
老王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扫过围在床边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窗外的树梢上。那里,今年的第一片新芽正在阳光下舒展。
"春天来了啊......"他轻声说,声音像一阵温柔的风,"该准备......夜市开张了......"
许明川握紧老人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就像炭火熄灭后留下的余温,就像酱料里那份独一无二的心意,就像老王教会他们的,关于爱与传承的一切。
窗外,春风拂过树梢,嫩芽轻轻摇曳。病房里,铁盒中的记忆静静散发着温暖,比任何秘方都更珍贵,比任何调料都更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