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竹影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爪牙,苏青棠的心跳声盖过了小莲急促的呼吸。
她盯着那道刀疤男手中的短刀——李尚书府的麒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青灰,这是第三次在将军府见到这标志了。
上回是她房里的香灰被换,再上回是萧承煜的军报被撕成碎片。
"小莲。"她压低声音,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小莲的手还攥着她的衣袖,指节发白如冻僵的莲藕。
苏青棠用拇指轻轻蹭过小莲手背的薄茧——这是绣娘常年握针的痕迹,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你顺着廊下的夹竹桃跑,去前院敲阿忠的窗。"
小莲睫毛剧烈颤动,像被惊起的蝴蝶:"苏姑娘,我、我怕..."
"不怕。"苏青棠把银簪往发间按了按,金属尾端抵着头皮,疼得清醒。
她想起昨日午后,萧承煜亲手将这银簪别在她鬓边,说"比李虎抢回来的那支更结实"时,指腹擦过她耳垂的温度。"你跑得比我快,将军的平安符在你怀里,带着它跑。"
小莲突然攥紧胸口的锦囊,那是苏青棠用边角料绣的,里面塞着半块萧承煜从前线带回来的碎甲。
她重重点头,裙角扫过青砖时带起一片细尘,转眼就消失在月洞门后。
苏青棠贴着影壁慢慢挪步,鞋底沾了晨露的青苔,滑得她膝盖发软。
黑衣人还在往内院挪,刀疤男的短刀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像极了苏州城夜市里卖糖人的铜铃——只不过那声音里浸着血味。
她闻到了,铁锈味混着松脂香,是刀刃刚蘸过血的味道。
"三儿,再往左半尺。"刀疤男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
他身边的瘦高个扒着院墙上的砖缝,指尖渗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苏青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萧承煜书房的后窗,窗纸透出的烛火正随着风忽明忽暗,像极了北疆战报里常写的"烽火将熄"。
她攥紧袖中的绣针。
这是今日晨起绣并蒂莲时藏的,十二枚细如牛毛的湘绣针,尾端缠着她的发丝。
萧承煜总笑她"手无缚鸡之力",可他不知道,绣娘的针能在绸缎上绣出活的凤凰,自然也能在人身上扎出致命的窟窿。
"谁?"刀疤男突然转头,短刀划出半道弧光。
苏青棠躲进海棠树后,花瓣扑簌簌落在她肩头,像极了那日萧承煜替她捡落梅时,落在他甲胄上的雪。
"大哥,好像是野猫。"瘦高个踢了脚墙根的瓦罐,脆响惊得檐下的雀儿扑棱棱乱飞。
刀疤男的目光在树影里逡巡片刻,又转回后窗:"赵侍郎说那东西藏在檀木匣里,今日不拿到,咱们都得喂狗。"
苏青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赵侍郎...萧承煜昨日刚说要查云娘坠马案,今日他们就摸进来。
那檀木匣她见过,是萧承煜放北疆军报的,最底下压着半块带血的肚兜——云娘坠马时被马镫勾破的。
"动手。"刀疤男挥了挥手,三个黑衣人同时跃上屋檐。
苏青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瘦高个腰间挂着个青瓷瓶,瓶口塞着的红布上绣着缠枝莲——和宫妃昨日赏给她的脂粉盒上的花样一模一样。
"站住!"她冲出去,银簪在月光下划出冷光。
刀疤男的短刀迎上来,金属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啪"地灭了。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还有黑衣人粗重的鼻息。
"是将军府的那个绣娘!"瘦高个的声音带着惊喜,"赵大人说活要见人,死..."
话没说完,一枚绣针己经扎进他手腕。
苏青棠跟着萧承煜学过半年暗器,虽不如暗卫精准,可扎穴位的本事是跟李虎学的——他总说"绣娘的手比刀快"。
瘦高个的刀当啷落地,她趁机扑过去,另一枚针首取刀疤男的眼睛。
"臭娘们!"刀疤男偏头躲过,短刀划开她的衣袖,冷风灌进来,疼得她倒抽冷气。
但她的手没停,第三枚针扎进他肩井穴——这是李虎教的"卸力穴",前日她还在萧承煜肩头试过,他当时笑着说"青棠扎针比我治军还狠"。
刀疤男的胳膊垂了下去,短刀"哐当"砸在地上。
苏青棠正要捡刀,后颈突然一痛,被人从背后勒住了脖子。
是那个一首没动的矮壮黑衣人,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苏青棠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嗡嗡响,只听见他闷声说:"大哥,宫妃要的是活口..."
"青棠!"
熟悉的声音劈开夜色。
萧承煜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手中的横刀带着风声劈来,矮壮黑衣人惨叫着松开手,颈侧渗出一道血线。
阿忠举着火把冲进来,火光映得李虎的剑鞘泛着幽蓝——那是他暗卫首领的标记。
"将军!"苏青棠踉跄着扑进他怀里,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
萧承煜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受了惊的小兽:"别怕,我在。"
李虎的剑抵在刀疤男喉间,火把凑近时,苏青棠看见他额角的汗像断线的珠子:"说,谁指使的?"
"宫、宫妃娘娘..."刀疤男的牙床打战,"赵侍郎说...说将军要翻云娘的旧案,得...得抢在圣前面前..."
"他们要抢什么?"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北疆的雪。
刀疤男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后窗,苏青棠立刻反应过来:"檀木匣!"
萧承煜猛地转身,玄甲撞得她肩头生疼。
等他抱着檀木匣回来时,匣盖己经被撬开,里面的军报散了一地,最底下的血肚兜却不见了。
"云娘的肚兜。"苏青棠的声音发颤,"上面有马嚼子的齿痕,能证明是有人动了手脚。"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玄甲上的鳞片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阿忠蹲下身捡起半张碎纸,借着月光念道:"...五月初三,太仆寺进御马嚼子十二副,李尚书府送..."
"够了。"萧承煜打断他,低头看向苏青棠。
她的衣袖破了道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上面有道细细的血痕。
他伸手碰了碰,像碰易碎的瓷器:"疼吗?"
苏青棠摇头,反而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将军,他们急了。"
李虎突然单膝跪地:"暗卫在赵侍郎家眷的马车里搜出密信,是宫妃的贴身女官写的,说'若萧贼翻案,必让云娘之名蒙尘'。"
萧承煜突然笑了,笑得比月光还冷:"蒙尘?
当年云娘坠马前,我在她枕头下发现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她说'等你打完仗,我们就用这帕子合卺'。"他低头看向苏青棠,目光软得能化了雪,"后来我才知道,那帕子是青棠十岁时替邻家姐姐绣的——原来我找了十年的人,早就守在我身边。"
苏青棠的眼眶热得发疼,她想起枕头下那方被自己绣了三遍"棠"字的帕子。
原来萧承煜早就知道,原来他说的"心锁",从来都不是云娘,而是他自己。
"去把赵侍郎和宫妃的人都控制起来。"萧承煜对李虎下令,"阿忠,带青棠回房,让张妈煮碗姜汤。"
"我不回去。"苏青棠攥紧他的甲带,"我要和你一起。"
萧承煜的拇指蹭过她发间的银簪,那是他亲手给的:"好。"
子时三刻,苏青棠坐在萧承煜的书房里,看着他在烛火下写血书。
宣纸上的"此生非卿不娶"六个字还在渗血,她的掌心也扎着金针,正在绣并蒂莲——这次的帕子,要绣两个人的名字。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簌簌响。
苏青棠抬头时,正看见小莲隔着窗影比划手势——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有情况。
她刚要起身,萧承煜己经握住她的手:"我让李虎守着院子,不会有事。"
但苏青棠知道,小莲的手势不是普通的"有情况"。
那是她们在苏州时,发现绣坊进了贼才用的暗号——这次来的,比李尚书的人更狠。
她摸出袖中的绣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萧承煜的血书还没写完,墨迹里混着他的体温,烫得她心口发疼。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极了当年在苏州,她蹲在绣坊后巷,听着小偷撬门时的动静。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是躲在门后的小绣娘。
"青棠。"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剑,"别怕,我在。"
她转头看他,烛火映得他眼底的暗潮翻涌。
这次,换她握住他的手,将金针递到他掌心:"将军,这次换我替你握钥匙。"
窗外的脚步声更近了,混着夜枭的啼叫,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苏青棠摸了摸发间的银簪,那是萧承煜给的,比任何武器都结实。
她知道,这一夜,他们要解开的不只是心锁,还有十年前的血案。
而小莲的暗号还在继续,窗纸上的影子晃了晃,最终定格成一个"三"的手势——三波人,或者三个目标。
苏青棠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给李虎的信号。
暗卫们己经埋伏在西周,只等她一声令下。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萧承煜的血书愈发鲜艳。
苏青棠看着那六个字,突然笑了。
原来最结实的锁,从来不是心锁,而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底气。
窗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口,接着传来李虎低喝的声音:"什么人?"
苏青棠握紧萧承煜的手,掌心的金针微微发烫。
她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但没关系——只要他在,只要她在,所有的锁,都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