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在身后合拢时,苏青棠后颈泛起一层薄凉。
李虎坐在条凳上,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下颌,此刻被烛火一映,像是要裂开似的。
他左手攥着卷泛黄的纸页,右手按在腰间短刀上——那刀鞘磨得发亮,是常年握在掌心的痕迹。
"苏姑娘。"阿忠突然从她身侧探出半只手,掌心托着块染了茶渍的绢帕,"这是我前日在宫妃的妆匣底翻到的。
她总说自己不识字,可这上头的批注......"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深深掐进绢帕边缘,"是赵侍郎的笔迹。"
苏青棠接过绢帕时,指腹触到粗粝的纤维。
展开的瞬间,墨色便刺进眼底——"萧贼之妾,当如眼中钉"几个字歪歪扭扭,旁边画着朵残败的海棠,花瓣上点着猩红朱砂。
"这是......"她声音发紧。
"宫妃与李尚书上月在御花园水榭密会。"李虎突然开口,短刀在刀鞘里发出"咔"的轻响,"赵侍郎扮作花匠守在廊下,我离得三步远,听见李尚书说'那绣娘若真查清云夫人旧事,萧承煜怕是要翻了天'。"
苏青棠的指尖在绢帕上微微发抖。
十年前云夫人坠马的旧案,原以为只是萧承煜心口的一道疤,此刻却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她想起萧承煜昨夜写血书时,指腹压着"非卿不娶"西个字,说"云娘最恨被人当棋子",原来这棋子,竟要落到她头上。
"他们计划在十五的宫宴动手。"阿忠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宫妃的贴身侍女跟厨房婆子说,要备'醉仙酿'——那酒里掺了曼陀罗,喝下去三刻钟便人事不省。"他腰间的鎏金腰牌撞在条凳上,"我偷听到她们笑,说要把你扶到偏殿,再往你怀里塞张与外臣私通的密信......"
"够了。"苏青棠猛地攥紧绢帕,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她望着李虎刀疤下跳动的青筋,又看阿忠泛红的眼尾——这两个跟着萧承煜从北疆杀回来的汉子,此刻像两尊绷断了弦的弓。
"必须让将军知道。"她转身去推门,门板却被李虎的短刀抵住。
"苏姑娘。"李虎刀疤上的肌肉抽搐两下,"宫妃的人这两日在将军府外安了眼线,您现在回去......"
"我走角门。"阿忠突然扯下腰间的鎏金腰牌,"这是将军给的,守夜的卫卒见了不敢多问。"他的手在发抖,却把腰牌往苏青棠手里塞得极用力,"您拿着,我跟李虎绕后引开眼线。"
苏青棠攥着那枚还带着阿忠体温的腰牌,突然想起萧承煜说过"阿忠是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此刻这汉子眼眶通红,倒像被人抽了脊梁骨的老狗。
"好。"她将绢帕塞进衣襟最里层,"你们且在柴房躲半个时辰,等我与将军商议完,再派暗卫接应。"
夜风吹得海棠树沙沙作响。
苏青棠贴着墙根往角门走,腰间的鎏金腰牌撞着大腿,每一下都像在敲她的魂。
她想起萧承煜书房里那幅"破阵图",想起他说"这天下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握在手里的",此刻倒觉得,最锋利的刀,怕是握在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手里。
角门的卫卒见了腰牌,果然垂首退开。
苏青棠刚跨进院子,便见萧承煜的书房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着他的影子,广袖垂落,像是在翻什么卷宗。
"将军。"她推开门,寒气裹着她扑进去。
萧承煜抬头时,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团模糊的黑。
他望着她发鬓间沾的碎叶,目光沉了沉:"阿忠和李虎呢?"
"在柴房。"苏青棠将绢帕摊在他案上,"他们查到宫妃与李尚书、赵侍郎的阴谋。"
萧承煜的手指刚碰到绢帕,指节便捏得发白。
他低头看完那些字,突然抓起案上的狼毫,笔杆在掌心折成两截:"曼陀罗?
私通密信?"他抬眼时,眼底像烧着两团火,"当本将军的府是他们家后院?"
"将军。"苏青棠按住他发抖的手背,"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
他们怕的是我查云夫人的旧事,所以急着除掉我。"她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若我主动露破绽,引他们上钩......"
"不行。"萧承煜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是我的人,要动也得我动。"他松开手,从袖中摸出块虎符拍在案上,"李虎带二十暗卫守在宫宴偏殿,阿忠去查御膳房的酒窖——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
更漏敲过七下时,众人散去。
苏青棠站在廊下看萧承煜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突然觉得这夜比北疆的雪还冷。
她回房时,妆匣下的血书还在,墨迹里的血己经凝成深褐,像块化不开的痂。
躺到榻上时,窗外的月光正爬过妆台。
苏青棠望着帐顶的流苏,耳边反复回响着李虎的话:"他们怕你查云夫人旧事"。
十年前那个替邻家姐姐绣定情帕的夜晚突然浮上来——那帕子上的并蒂莲,针脚细得能数清脉络,后来姐姐说"要送给北疆来的少年将军"。
她翻了个身,锦被窸窣作响。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巡夜卫卒的皮靴声,倒像猫踩着青石板,又软又慢。
苏青棠的手刚摸到枕头下的绣针,便听见窗纸被指尖戳了个洞,细若蚊蝇的声音钻进来:"苏姑娘......"
是小莲。这丫头往日说话总带笑,此刻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苏青棠翻身下床,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脚走到门前。
她刚要推门,便听见小莲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更急:"苏姑娘,西跨院的竹丛里......有动静......"
门闩"咔嗒"一声抬起时,夜风卷着寒意灌进来,小莲的影子在月光里晃了晃,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