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的青石板被香火熏得发亮,映出林惊鸿盘坐的身影。
她周身浮着十二张描金符纸,符面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有生命般泛着淡淡的金光。
她喉间滚动着晦涩的摄魂咒口诀,每念出一个音节,体内翻涌的阴气便如沸水般撞向心脉——这是进阶的征兆,也是最危险的关口。
耳边传来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战鼓一样沉闷而急促。
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交叠的掌心,带着潮湿的凉意渗入虎口。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指节因用力泛白,隐隐作痛。
“再撑半柱香。”她咬着后槽牙低语,目光透过缭绕的香火望向头顶褪色的神像。
那神像斑驳残缺,却依旧透出一股压抑的威严。
十年前灭门夜,父亲将守护灵老龟的契约塞进她襁褓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等你能引动龟甲虚影,林氏鬼媒的摄魂咒,就能碎了那鬼门的阵。”此刻石台下的符纸无风自动,在她周身转出金色漩涡,正是老龟契约松动的迹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灼的符香,混杂着陈年香灰的苦味。
庙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像是某种生物踩踏落叶的动静。
顾清崖背倚朱红门柱的身形陡然绷紧,玄铁刀从刀鞘滑出三寸,寒芒映得他眉骨更冷。
他侧耳细听——不是山风,不是野物,是鞋底碾过腐叶的闷响,带着刻意收敛的阴邪气。
“谁?”他低喝一声,刀身嗡鸣划破寂静。
回应他的是山林里传来的轻笑,像碎冰撞在瓷碗上:“顾统领好耳力。”
鬼煞从树影里踱步而出,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左眼蒙着青鳞面具,露出的右脸爬满暗紫色鬼纹,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腐肉般的青灰。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仿佛尸体浸泡在血水中多年才散发出的味道。
这是鬼门邪尊座下最善暗杀的“鬼煞”,顾清崖在暗卫卷宗里见过画像——但画像上没有这双眼睛,红瞳里翻涌的不是人性,是食腐恶犬见着血肉的贪婪。
“小娘子的命格,可是百年不遇的阴火体质。”鬼煞指尖划过腰间悬挂的人骨串,每颗骨头上都刻着血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拿来给尊主祭魂阵,比十车童男童女都金贵。”他突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己到庙门前,枯树般的手指首取顾清崖咽喉。
顾清崖旋身侧避,玄铁刀横斩而出。
刀与骨指相碰,溅起几点火星,伴随着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
他这才惊觉对方根本没用力——鬼煞的目标从来不是他,而是庙内那个正处于最脆弱状态的女子。
“惊鸿!”他吼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林惊鸿被这声暴喝惊得心神剧颤,体内翻涌的阴气陡然失控。
她眼前发黑,险些从石台上栽倒,却在最后一刻咬碎舌尖。
血腥气涌进喉咙,疼得她眼尾发红:“不能断!”她死死攥住胸前半枚青铜铃铛,那是林府唯一的遗物,冰凉的铜锈刺进掌心,反而让她灵台清明几分。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鬼煞的身影穿透庙门的瞬间,石台下的符纸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照亮整个庙堂。
一道青黑相间的龟甲虚影从地上升起,龟背纹路竟与林惊鸿发间的青铜铃铛完全吻合。
老龟的声音带着千年岁月的沉厚,混着符纸燃烧的噼啪声炸响:“邪物也配闯我鬼媒护阵?”
鬼煞的攻击撞在龟甲上,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他倒退三步,右脸的鬼纹骤然大亮,人骨串上的血咒开始渗血,腥臭扑鼻:“老东西,你不过是残魂!”
“残魂也够碾死你这跳梁小丑。”老龟虚影震颤,龟甲边缘泛起鎏金纹路,随着一声巨响,龟甲突然暴长三尺,撞得鬼煞撞在庙墙上,木屑纷飞。
林惊鸿望着空中对峙的两道身影,突然尝到了嘴里的甜腥——她咬得太狠,舌尖己经渗血。
但此刻她顾不上疼,只觉体内翻涌的阴气有了新的流向,像被老龟的虚影牵引着,顺着血脉往指尖涌去。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金色的咒文,与石台下燃烧的符纸遥相呼应。
“稳住。”老龟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带着些许安抚,“这是摄魂咒进阶的契机,莫要被外物扰了心神。”
鬼煞擦了擦嘴角的黑血,红瞳里的贪婪更盛:“老东西,你撑不了多久。等尊主的魂阵成了……”
“住口!”顾清崖的刀己经架在他颈侧,刀锋冰冷,“你该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
林惊鸿闭了闭眼,将外界的动静都隔绝在耳外。
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阴气正在重塑经脉,每一寸疼痛都带着破茧般的。
皮肤表面仿佛有细密的电流游走,痒中带痛。
当最后一道咒文在掌心成型时,她突然睁开眼——阴阳眼自动开启,能看见老龟虚影里流转的魂气,能看见鬼煞身上缠绕的血咒,甚至能看见顾清崖玄铁刀上未干的血渍里,还残留着前两日斩杀阴魂的怨气。
“成了。”她低喃一声,指尖的咒文突然化作金芒,没入老龟虚影。
龟甲瞬间暴涨十倍,将鬼煞死死压在墙角。
老龟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小娘子,这咒引……比老夫当年的更利。”
鬼煞的挣扎突然停滞,他望着林惊鸿的眼神从贪婪变成惊恐:“你……你引动了魂界之灵?”
林惊鸿站起身,石台下的符纸全部燃尽,只余几点火星在她脚边明灭,映出她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她望着鬼煞,突然露出十年前那个躲在柴房里,看着全家被杀却咬碎牙不哭的小女儿才有的狠戾:“我引动的,是林氏鬼媒的血仇。”
庙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林惊鸿的阴阳眼里,远处山林深处亮起一点幽绿的光——那是鬼门的传讯魂灯。
她心神一凛,体内刚成型的咒引突然躁动起来,像有什么在催促她尽快离开。
“清崖。”她转头看向顾清崖,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还有后手。”
顾清崖收刀入鞘,目光扫过被龟甲压得变形的鬼煞:“先解决他。”
“不必。”林惊鸿抬手,掌心的咒文再次亮起,“摄魂咒,收。”
鬼煞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林惊鸿看着自己掌心漂浮的黑色魂珠,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雀跃。
她转头看向老龟虚影,后者正缓缓消散,龟甲上的鎏金纹路淡了许多:“老龟,你……”
“无妨。”老龟的声音轻得像风,带着些许欣慰,“能护你突破,这残魂散了也值。”
林惊鸿指尖一颤,魂珠险些落地。
她刚要开口,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顾清崖拉开庙门,月光重新涌进来,照见三匹快马停在庙前,马上的暗卫举着火把,为首的正是顾清崖的亲卫统领:“王爷!摄魂司传来急报,沈贵妃的阴婚阵……”
“知道了。”顾清崖打断他,转头看向林惊鸿时,眼神软了几分,“先回府。”
林惊鸿望着手中的魂珠,又望了望庙外的夜色。
她能感觉到,刚才那点幽绿的光还在山林深处晃动,像一只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体内新成型的咒引正在发烫,仿佛在警告她——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她将魂珠收进绣囊,伸手理了理发间的青铜铃铛。
当铃铛轻响的瞬间,她突然听见老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娘子,明日晨起时,记得用至阳血温养咒引……”
话音未落,庙外的暗卫又喊了一声:“王爷,沈贵妃的阴婚阵,今夜子时就要开!”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压下。
她望着顾清崖伸出的手,没有犹豫地握住。
掌心相触的瞬间,她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的刀疤硌着自己,像一道最稳固的锚。
“走。”她说,语气坚定,“去会会那位沈贵妃。”
庙外的火把被风卷得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惊鸿望着地上交叠的影子,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血夜——那时她的影子,只有自己一个。
而现在……
她握了握顾清崖的手,感觉到他回握的力度。
很好。这次,不再是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