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那天,林双雪用攒下的钱买了盒最便宜的雪花膏。她对着铁皮屋裂缝里漏进的阳光,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抹开。镜子里的人瘦得颧骨突出,但眼睛依然明亮。
"今天去应聘。"她对着镜子说,"生日快乐,林双雪。"
白云制衣厂是国营大厂,招工处排着长队。林双雪递上刚办好的身份证,心跳如鼓。
"有经验?"招工主任推了推眼镜。
"在丽华做过三个月。"她没提那是个黑工厂。
"丽华?"主任突然抬头,"那个用黑工被查封的?你是童工?"
林双雪脸色煞白,却见主任叹了口气:"算了,现在你成年了。去三车间吧,月薪三十六,包两餐。"
三十六!她差点跳起来。更让她惊喜的是,厂里有职工夜校,每周三节课,学费五块。
三车间组长是个烫着卷发的广东女人,叫阿珍。她上下打量着林双雪:"北妹?识唔识白话?"
林双雪茫然摇头。阿珍嗤笑一声,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在这里干活要讲规矩,新来的负责清理线头和换梭芯。"
其他女工都是本地人,她们用林双雪听不懂的白话叽叽喳喳,时不时爆发出笑声。中午吃饭时,没人愿意和她同桌。她独自蹲在墙角,就着免费例汤咽下粗米饭。
下午上班,林双雪发现自己的缝纫机被人调过了,针距忽大忽小。她刚缝好的十件衣服全成了次品。
"北妹就是笨手笨脚。"阿珍大声说,"这些损失从你工资里扣!"
林双雪死死咬住嘴唇没争辩。她知道争辩只会招来更狠的报复。下班后,她偷偷留下,把每台缝纫机都检查了一遍,用粉笔在有问题的地方做记号。
第二天一早,她第一个到车间,把调乱的机器全部校准。阿珍来检查时,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挺机灵啊。"阿珍凑近她耳边,"不过在这里,机灵死得更快。"
果然,接下来几天林双雪遇到了各种"意外"——裁好的布料莫名其妙消失,凳子腿被人锯得摇摇晃晃,饭盒里出现蟑螂。她默默忍受着,只在夜里咬着被角哭湿枕头。
七月,厂里通知要举办文艺汇演庆祝建厂二十周年。阿珍在车间宣布:"每个班组出个节目,咱们车间就派阿萍去唱歌。"
林双雪听说过阿萍,是厂里有名的"金嗓子"。但当她听到阿萍排练时走音的歌声,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北妹有意见?"阿萍挑衅地问。
"没有。"林双雪低头继续缝纫,却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唱得比她好十倍。
汇演前一天,阿萍突然"嗓子发炎"不能上台。阿珍急得团团转:"现在去哪找人替补?咱们车间要丢脸了!"
"我...我会唱一点。"林双雪小声说。
全车间人都愣住了。阿珍狐疑地看着她:"你?别开玩笑了!"
"让她试试呗。"有女工起哄,"反正己经够丢人了。"
林双雪深吸一口气,清唱了一段《洪湖水浪打浪》。歌声一出,整个车间鸦雀无声。她的声音清亮如山泉,转音处又带着天然的婉转,像一只百灵鸟突然飞进了沉闷的厂房。
阿珍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句:"就你了,别给车间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