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的付出和心血,终究没有白费。
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在萧府宣读圣谕,册封我为"丽嫔"时,叔父和婶娘脸上的惊愕与随之而来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热络,像一出绝妙的讽刺剧。
我知道,他们看到的不是我萧玉,而是"丽嫔娘娘",一个可能为萧氏带来新荣光的符号。
那一刻,心中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第一步,我走成了。
凭借这副皮囊,凭借那支在无数个孤寂寒夜里锤炼出的舞,我终于踏进了那象征着天下权力之巅的宫墙。
然而,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的荣华锦绣,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压抑。
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隔绝了外面的天地,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
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落下,都带着空旷的回响,提醒着我此地的森严与寂寥。
这里不是解脱,而是一个更大、更精致、也更致命的牢笼。
后宫,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柔乡,它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是步步惊心的棋局。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仅是我,连远在宫外的阿泽,都会被我牵连,坠入深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宫廷特有熏香与草木清冷气息的空气,沁入肺腑,也沉淀了心绪。
所有的锋芒,所有的棱角,连同那在萧府中被迫练就的尖锐警惕,都被我小心翼翼地、一丝不苟地收敛起来。
此刻的我,必须是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是一泓平静无波的深潭。
我垂下眼睫,姿态谦恭,步履轻盈,跟在引路宫人身后,沉默地观察着一切。
雕梁画栋的宫殿,穿梭往来的宫人,他们脸上公式化的恭敬,眼神深处潜藏的探究......每一个细节都是我需要解读的密码。
我要学习这里的规则,摸清这里的暗流,比在萧府时更加谨小慎微,更加洞察入微。
因为在这里,输掉的代价,我付不起。
很快,我便看清了与我一同被纳入宫闱,以及早己在陛下身边占有一席之地的几位主要"姐妹"。
她们,便是我未来命运棋局上,或明或暗的对手与参照。
淑妃,冯婵。
岭南冯氏分支合浦的明珠,开国功臣冯盎的侄女。
她是陛下登基后广纳后宫时,第一个被册封为妃,也是第一个被宣召侍寝的女子。
这份"荣宠",在旁人看来,几乎奠定了她后宫中无可撼动的地位。
我远远见过她几次,容色端庄大气,举止沉稳有度,唯视陛下为神祗,信仰狂热。
嫉妒?
不,我心中异常平静。
冯家的赫赫军功,陛下初登大宝对功臣的安抚与倚重,冯婵的地位几乎是必然的。
我认为这是朝堂平衡之术在后宫的延伸,无关情爱。
我能感觉到,陛下对她,是尊重的,是给予体面的,但那份情感深处,似乎总隔着一层名为"信仰"的薄纱。
敬重有余,亲昵不足。
她像一座稳固的山,代表着陛下对开国勋贵的态度。
明白了这一点,我对冯昭仪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
只要冯家不倒,只要她不犯大错,她的位置就稳如磐石。
她不会是我最大的威胁。
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后宫的"定海神针",让某些人不敢太过放肆。
某种程度上,她是我可以暂时"忽略"的对手。
真正的波澜,来自慧嫔,崔莹。
她出身清河崔氏,真正的千年世家,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她的才情,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堪称无双。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那种浸润在骨子里的世家风雅与书卷气,是后天如何苦练也难以企及的。
陛下也曾赞赏过她的才思敏捷。
然而,正是这份显赫家世与满腹才情,成了她致命的弱点,或者说,是她自己为自己挖下的陷阱。
她太倚仗她的姓氏了,言谈举止间,总带着一种"崔氏女"天然的优越感,仿佛这深宫,也需得给清河崔氏几分薄面。
她似乎忘了,我们的陛下,是何等人物?
他是拨乱反正、开创盛世的神君转世!
他的权威,他的功绩,岂是任何前朝旧勋、千年门阀可以比拟、可以掣肘的?
崔氏的名头,在陛下眼中,恐怕与寻常百姓并无本质区别,甚至,因其盘根错节的势力,反而更需警惕与压制。
崔莹最大的败笔,在于她的善妒。
她无法容忍陛下将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其他女子身上,尤其是我这个"空有皮囊"的兰陵孤女身上。
当我因一支舞引得陛下开怀,多得了些赏赐和关注后,崔莹看我的眼神,便如同淬了毒的针。
她开始在各种场合,用她擅长的诗词歌赋对我进行隐晦的贬低与讽刺,试图彰显她的高贵与我的"浅薄"。
这些,我都忍了。
言语如风,伤不了我分毫。
但她接下来的一步,却堪称愚蠢——
她竟暗中书信清河本家,暗示陛下专宠于我;
彼时我不过初承恩泽,何谈专宠?
她的言辞间颇有怨怼,甚至隐隐有希望崔氏长辈在朝中"规劝"陛下、弹劾我"狐媚惑主"之意。
这步棋,彻底暴露了她的幼稚与对陛下心性的无知。
陛下是何等雄才大略、乾纲独断之主?
他平生最恨的,便是后宫干政,妃嫔倚仗外戚势力试图影响圣心!
崔莹此举,无异于将清河崔氏的"手"公然伸到了陛下的枕榻之侧,触碰了他最敏感的逆鳞!
结果可想而知。陛下的雷霆之怒并未首接降于崔莹,但那份骤然冷却的疏离,那接连数月不再踏足她宫门的旨意,比任何责罚都更让她胆寒。
更讽刺的是,陛下似乎是为了表明态度,对我反而愈发温和,赏赐也多了起来。
那段时间,我清晰地感受到陛下看向我时,眼中除了欣赏,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仿佛在说:看看,这深宫里,还是你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更懂事,更让他省心。
我心中冷笑,崔莹啊崔莹,你引以为傲的家世与才华,最终却成了勒紧你脖颈的绳索。
我无需与她正面交锋,只需以静制动,保持我的温顺与"无争",她的急躁与逾矩,自然会将她自己推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