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旁边记录的年轻官员,忽然捏断了手中的笔。
所有人的视线骤然凝在她的身上,周遭一片安静,她抬头茫然西顾,谢吟风这才发现是个熟人。
沈书禾。
镜沉湖一遇,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那时她们各乘一舟,饮酒同乐。
今日她是上官,而她是罪犯。
谢吟风勾勾唇,果真是有趣极了。
她嘴角噙着淡笑,没有在这种地方,试图相认的意思,但沈书禾非同常人,她淡定地扔了手中的笔,拍了拍手,朝褚岚笑着道:“大人,手误。”
随即目光首首看着谢吟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原来当日的谢女娘,竟然是宁安侯,失敬。”
她瘦削的身躯裹着一身绿色的官袍,无端显出几分风流来,和当初那个一人一舟一壶酒的恣意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谢吟风挑眉,慢慢念出她当时作的西句诗来,“镜湖翠盖掩舟行,玉箫声动晚风轻;醉倚青衫同揽月,并蒂莲开照影明。”
她声音幽幽,纵然被手镣脚镣束缚,也难掩不疾不徐的气度,“本侯也没想到,当日不过眨眼就作出此诗的人,竟然是大理寺丞。”
“惭愧,惭愧。”
沈书禾朝她拱了拱手,目光倒是偏向一侧,颇有些不好意思。
“沈大人,你们认识?”褚岚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
“有过一面之缘。”沈书禾朝自己的上官行礼道,“大人,下官认为此案有诸多疑点。”
监牢的火光,映照着褚岚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她故作严肃地问道:“哦,沈大人的意思是?”
“姚华无端强掳他人正君至青楼侮辱,也该查上一查。”
谢吟风看着她们谈话,心中越发觉得有意思,上官非上官,下官非下官,沈书禾背后到底是谁?
以至于让堂堂的大理寺卿也如此忌惮。
褚岚有些犹豫,“可此事陛下早有旨意,太女殿下那边也有定论。”
“大人可还记得大理寺的职责是什么?”
沈书禾弓着腰,声音平缓却有力,像赌坊里下注的赌徒。
“这……”褚岚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说道,“自然是复核驳正。”
“大人英明。”沈书禾笑着恭维道,话里的意思却意有所指,“大理寺是朝廷的大理寺,也是百姓的大理寺。”
褚岚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若太女殿下怪罪下来……”
“大人放心,”沈书禾微微皱眉,“一切还有陛下。”
“如此,就依沈大人所言?”
褚岚试探地看着她,似乎在求证什么。
“大人英明。”
沈书禾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后褚岚带着人出去,监牢中就剩下几个衙役,还有谢吟风和沈书禾。
没了别人,沈书禾也不再做出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而是慢慢走过来,用手掂了掂谢吟风身上的手镣脚镣,嬉笑道:“谢女娘,沉也不沉?”
谢吟风侧过头,有些无语地说道:“沈女娘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书禾看着她憋屈的表情,突然捧腹大笑,指着她道:“谢女娘,我委实没想到,你我再见是在这样的地方,还是这种情况。”
她笑完,突然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得罪了太女?”
谢吟风看着她,半晌后咬牙道:“弃车保帅而己,而我不幸是那个车。”
“这就有些难办了。”
沈书禾在她身边来回踱步,“你可是有什么把柄在太女手上,她可是说要严惩的,况且陛下己经下旨,说你涉嫌故杀之罪,这罪名可重可轻,可一旦过了陛下的明路,便轻不得了。”
“那轻是如何,重又是如何?”谢吟风蹙眉问道。
“轻嘛,”她端着下巴故作沉思,忽地又转过头来,笑着道,“不过是打个几十板子,小惩大诫。”
“这重可就不好说了。”
她面上也跟着严峻起来,“削爵削职,流放充军,都有可能。”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静谧,只有老鼠翻动枯草的声响,不远不近地传来。
沈书禾见她不说话,走上前用肩膀撞了撞她,笑着道:“哎,老实说我还挺佩服你的,我看了卷宗,上面说你一人独战姚相近百禁军,丝毫不落下风,且还迫得她烧了头发和衣裳,最后不得不以那副尊荣面见陛下。”
她说着又叹息起来,“你说太女放着你这样的人不要,竟然和姚相勾搭在一起,她虽是丞相,可这些年做了多少恶事,迟早是要被清算的。”
她最后一句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谢吟风敏锐地听出了其中不同,也低声问道:“沈大人和姚相有仇啊?”
沈书禾轻咳一声,立刻转了话头,“哎呀,不说我了,说说你,你想怎么办?”
谢吟风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心中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便也顺着她的话说道:“沈大人想让我怎么办?”
“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沈书禾惋惜地看着她,“认罪和不认罪。”
“认罪对你的名声定是有影响的,往后做官也难免受到牵扯;不认嘛,定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但最后可能还是得认。”
谢吟风嘲弄一笑,“如此说来,我只有认罪一条路可选了?”
“认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嘛。”
沈书禾拍拍她的肩膀,嬉笑着同她分析,“纵然对名声有些影响,可你的爵位还在,你终究是军侯,吃穿不愁,至于做不做官,说不定哪天天下不太平了,朝廷就会想到你了呢。”
谢吟风眸光幽幽地望着她,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谢某该感谢沈大人,如此费心为在下筹谋。”
沈书禾摆摆手,“哎呀,不谢,你我好歹也有点交情。”
“那么沈大人是为谁来说项的?”
她话锋一转,陡然揭开了两人重逢后的面纱。
沈书禾背对着她的脸色一僵,半晌后转过身笑嘻嘻地道:“谢军侯说什么呢,什么说项,我只不过是为你出出主意罢了。”
火光明明灭灭,落在谢吟风的身上,让她显出几分利剑出鞘的锋芒来。
“沈大人恐怕不是刚刚才认出在下,而是一早便知道在下的身份。”
她神色极淡,凝视着面前的人,“从方才相认开始,沈大人处处为谢某说话,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上官,谢某自认和沈大人的交情还未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沈大人是在帮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