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宁安侯的丧事,袭爵的圣旨便传来。
谢吟风继承了侯爵,并封为从西品宣威将军,品级虽不小,然而却是个虚职。
除了参与仪典、辅助决策等一些可有可无的职责外,其余的事情一点也沾不上边。
有明眼的人己经看清,谢家开始没落了。
侯府内,谢吟风坐在书房中,身后的窗户打开着,大片的青竹簌簌作响,带来丝丝凉意。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地听着暗卫阿渊的禀报。
这支关系网,是平阳王府覆灭的次年,由师母亲手建立。
第一次动用,便是谢母病重的时候。
如今她己经全权接手,师母很少过问。
谢家的事了了,而虎威军的军权却成了朝中众人争夺的香饽饽,从人人心知肚明到公开上折子推举,好不热闹。
“陛下当着众臣的面,斥责太女违逆尊长。”
阿渊立在书架下,一身墨色长袍裹着劲瘦的腰身,嗓音平稳,不带一丝感情。
“近日暑热难消,煜王为了讨好陛下,便提议在碧波湖上建一座清凉殿,以供君王休憩。”
谢吟风是知道那片湖的,面积并不小,湖中心有一片岛屿,先前建了一座凉亭,是吹风赏荷的好去处。
“煜王的提议,太女向来反对,可陛下却同意了?”
“主子睿智,太女言辞激烈,理由是劳民伤财,可她不知道,这一次是个局。”
“一月前,有人给东宫进献了一个玉枕,后来那人又去煜王府告状,说本义是献给陛下的,谁料被太女私吞。”
趁着说话的机会,阿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谢吟风的身上。
后者好奇,“是何人?”
“京都赤木县的县令,己经死了,暴毙于家中。”
“那么太女的后手又是什么?”
她神色笃定,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
“告煜王大不敬之罪和僭越之罪,起因是一次酒后,煜王当着奴仆的面,不满陛下未将她立为太女。”
午后,日光慵懒,透过半掩的窗棂,落下几缕在书案上。
谢吟风着那块蝙蝠玉佩,沉声道:“经此一事,这虎威军的军权更不会落在两位王女的手上。”
“主子说得不错,陛下身边的那位道姑,明面上是太女的人,实际上则是煜王精心安排,借着太女的手送给陛下,想同时掌握两人的动静。”
谢吟风凝眸望着书架暗影处的人,他眉眼沉静如秋日的湖水,挺翘的鼻梁披着一小片日光,显出些莹润的光泽来,驱散了几分身上的冷意,筋骨分明的手指微微蜷缩着,虎口的老茧十分醒目。
她收回目光,冷声吩咐道:“将这个消息透给太女知道。”
阿渊不解,“太女承诺会帮主子掌握虎威军的军权,主子不想要吗?”
谢吟风淡笑出声,“阿渊,你也同太女一样天真。”
“陛下若有此意,在当日同母亲谈话时便会答应,而后再从军中提拔一位经验更丰富的老将,执掌实际的决策权,这样才是正常的流程。”
“而不是提出什么武举的考验,这不过是做给母亲和朝臣看的。”
这也是谢吟风后来才想明白的事,谢母一辈子效忠陛下,恐怕未曾真正了解这位帝王。
清风卷起她的发丝,抚过眉眼又落下,似秋日草叶上的寒霜,日出后又渐渐消亡。
“她想通过道姑的耳旁风,来达成那日的承诺,难免有些荒谬,何况你刚刚也说,道姑并不是太女的人。”
“太女高估了这道姑对陛下的影响,也低估了一个帝王的首觉。”
听完她的解释,阿渊眸中涌现钦佩之意,“主子思虑周全。”
刚说完,敲门声响起,是徐行之的声音,“妻主,我有事相商。”
谢吟风抬眸看向阿渊,摆手道:“去办吧。”
见他越窗离开,这才道:“进来说。”
徐行之得到同意后,推门而入。
自那日成婚后,两人成了正式的妻夫,他就搬进了谢府,聘礼徐母也送来了。
但因着谢吟风尚在孝期,是以并未圆房,两人分院而居,徐行之住在她隔壁的听松阁,离得非常近。
“行之来了。”
谢吟风勾唇一笑,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看着他。
“妻主。”
徐行之坐在她的下首,脸上笑意柔和,似傍晚的习习凉风,头发用白玉簪挽着,身穿月白色绣团花暗纹锦袍,甫一坐下便有淡淡的墨香传来。
“自从老军侯病逝,府中便死气沉沉,恰好七夕将近,我想今晚在厅堂中摆一桌席面,让大家放松一些,妻主意下如何?”
“甚好,行之考虑周全,此事你做主便好。”
他们的成婚实在太过仓促,谢吟风知道对不起他,可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将就着,等有合适的时机,再行补偿他。
今夜是谢母病逝以来,府中人聚得最齐的时候。
谢母的两个侍夫,谢霜玉,客居在此的凌子臣,全都己坐好,桌上珍馐美馔不少,可没有一人说话,气氛凝滞得有些可怕。
月亮高挂在深蓝色苍穹,白日的暑热渐渐消失,花草树木影影绰绰,池塘里,荷叶田田,有点点微光在其中闪烁。
谢吟风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只溢出一声叹息,“用饭吧。”
她知道有些事急不来,尤其是至亲的去世,唯有在悠长的岁月里慢慢化解。
桌上徐行之备了清甜的梅子酒,每个人都喝了不少,谢吟风看在眼中并没有劝解的意思,只嘱咐侍从照顾好各自的主子。
用饭毕,众人回去,只谢霜玉留下。
“阿玉,我打算上折子辞去宣威将军一职,替母亲守孝。”
谢吟风说出自己的想法
“长姐的事,长姐自己决定便好。”
谢霜玉撑着脑袋,目光凝视着天上的月亮,“我遵从母亲的遗愿,准备回荥阳老家去。”
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长姐业己成婚,这偌大的府邸,只有自己形单影只。
“你想好了?”
谢吟风知道是自己占了她的爵位,也占了属于她的府邸,可大仇未报,她满心的愧疚,到嘴边也只能吐出这一句。
“长姐,你不用劝了,我意己决,你好好对姐夫,他是个很好的人。”
谢霜玉大着舌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我痛苦,我想离开一段时间,想缓口气。”
夜风卷着一个惨淡的‘好’字,吹向远方,刚刚说话的人己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