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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谢母忽然清醒过来，言语真切，条理清楚，俨然同生病前没什么两样。
谢霜玉高兴坏了，以为母亲的身体有所好转。
谢吟风看着她的样子欲言又止，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人怕是马上就不行了。
“大夫，母亲她是不是好多了？”
谢霜玉看看陈军医，又看看凌子臣，却见他们眼中都噙着泪，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长姐，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她明明醒过来了，说话也很清晰。”
“霜玉，”谢吟风刚叫完名字就哽咽得开不了口，半晌后她才解释道，“母亲、母亲这是回光返照，她的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赶快说吧。”
“怎么会？”
谢霜玉呢喃一句，人像是脱力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
“母亲，你还有何心愿，女儿一定帮你达成。”
谢吟风跪在谢霜玉的身侧，看着床榻上神情慈和的宁安侯，这位接纳她，容她做谢府女儿的人，就要这样没了。
她只觉得有一块巨石压在心间，呼吸也变得滞涩，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霜玉，同母亲说说话吧。”
谢吟风扭过头落泪，营帐内火光跳跃几息又安稳下来。
谢霜玉拉着谢母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母亲，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回荥阳老家，你还没看到我娶夫郎呢，能不能不要死。”
“傻孩子，人皆有一死，我只是去找你父亲了，别怕，好好的活着。”
谢母拭去她脸上的泪，目光掠过营帐中的每一个人，脸上有遗憾有惋惜也有释怀。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和吟风说。”
众人陆续离开，谢母看着谢吟风，慢慢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做谢家的女儿吗？”
谢吟风愣住，“望母亲解答。”
“是我对不起平阳王，她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感激她，也崇拜她，可是谋逆的罪名太大了……”
谢母说着情不自禁流泪，“陛下震怒，我一个字都没敢帮平阳王说话，我害怕呀，害怕牵连到谢府，害怕我年幼的孩儿没了性命。”
“十多年过去了，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她质问我为什么不帮平阳王府说话，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谢母看着帐顶，胸腔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谢吟风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顺着下颌流下，浸湿了胸襟的衣裳。
半晌才听到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母亲，这不怪你，当年你不还是传了消息出来，救了我的性命。”
她颤抖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眸中血红一片，偏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想知道，那个替我死了的孩儿是谁？”
“赵离月的……，和你年岁一样。”
“她原本是英国公府最小的女郎，可惜啊。”
谢母陷在往事中，回忆着当年最后一次见赵离月时的情形，她穿着一身褐色粗布麻衣，形若乞丐，哪里能看出一点昔日英国公府的风采。
“当年陛下未登基时求娶她的兄长，未果后便记恨上赵家，那时赵家的老家主并不看好当今的陛下，可谁料她竟笑到了最后，赵家也因此获罪。”
急剧的喘息声回荡在营帐内，时空像是被割裂一般，有人站在过往，有人站在当下。
“然后呢？”
谢吟风平静地询问，攥着衣裳的手，己经渗出血迹也未察觉。
“赵离月当时在外游玩，被追兵一路逼迫，最终无奈跳了护城河，倒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失了记忆，和一农家的儿郎有了孩子。”
“后来她记忆恢复，就听到了平阳王府的事，她效忠平阳王多年，不忍她全族尽没，这才忍痛救了你的性命。”
“后来我去找过她，却再没找见……”
谢母的声音渐渐低沉，只余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帐外夜风声渐弱，血色晕染了视野，谢吟风只觉喉咙腥甜，下一瞬有鲜血自口中喷出来。
赵离月她的师母，教她武艺，教她读书，还教她为人处世。
在云山那么多年，她从没见过师母的夫君，只听说是病逝了，师母也未再娶，可没想到是她连累了师母，也害了那个孩子。
“吟风。”
谢母忽然长出一口气，瞥见她唇边的血色，费力道：“陛下疑心谢家，你要当心。”
说完又开始喊着谢霜玉的名字，营帐外的人慌忙冲进来，看着跪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谢吟风，惊慌一瞬，又扑向床榻上的谢母。
紧随其后的徐行之和凌子臣，忙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谢吟风摇摇头，抬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激荡的情绪，等再睁开眼，就见谢母重重垂下的手。
“母亲~”
一声凄厉的哭喊，穿透云霄。
承平二十五年，东离国宁安侯薨。
营帐外所有的将领和军士单膝跪地，齐声高呼，“军侯，一路走好！”
“军侯，一路走好！”
“军侯，一路走好！”
连着三声，声声悲痛，几欲令青山崩裂，海水倒流。
陛下听闻噩耗，前来吊唁，同时下旨丧仪规格比照亲王的爵位来办。
出殡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似是下在每个人的心上。
虎威军的军士跟了一路，送她们的将军最后一程。
呜呜咽咽的哀乐奏响，纸钱漫天飞舞，沿路有百姓不断设置路祭，祭奠这位为东离征战一生的将军。
棺椁停在谢家祖坟，侯府众人己经哭得脱力。
清风吹过，雨丝渐渐消失，太阳冲破翻滚的阴云，照耀在大地上。
谢吟风洒下最后一捧土，踉跄着起身。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她的肩上，翅膀缓缓扇动着，几息后又飞向远方。
有人唱起挽歌，“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悲怆的长调，吟着世间最无法释怀的事，慢慢的消散在风里。
等待下一次风起时，它再次响起。
有人问，亲人的逝去是什么？
答曰：“风起时想你，下雨时想你，日落时想你，白雪时想你，西季更替也想你，却再不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