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玉和接到信的凌子臣,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春山的行宫。
谢霜玉简首不敢相信,仅仅是月余未见,母亲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她双腿一软,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好似失去了痛觉一样,眼中只有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人。
谢吟风看得实在心有不忍,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想要安慰两句,“阿玉,母亲,母亲……”
可唇一张开,却不知话要如何说,便只能紧紧揽着她的身体,以防她太过悲伤。
凌子臣被人带进来时,一眼便看到营帐内乱糟糟的一团,他立马道:“如此多的人不利于病患的休息,出去,都出去。”
“子臣,你来了?”
谢吟风眨眨眼睛,许久不见他倒是清减了。
凌子臣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就落在病榻上的人身上。
“长姐,他是谁?”谢霜玉愣愣地问道。
“霜玉,他是我从前习武时的师弟,学医多年,或许对母亲的病有办法,所以我才将他请来。”
谢霜玉上下打量了一番,竟是位男子,穿一身素色粗布麻衣,满头青丝用木簪束着,面容清隽,身姿单薄,三步之外便有药香传来,看着倒像那么回事。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抱太大的期望,母亲都己经这样了,一个男子又能做什么。
“你能治军侯的病?”
陈军医目露怀疑,走上前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看到床榻上宁安侯的样子。
“妹妹,陈军医,不妨让我这位师弟先瞧上一瞧,如此再下定论也不迟。”
谢吟风蹙着眉,极力劝说,她不明白,只要能做事,是男子还是女子有那么重要吗?
见她坚持,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营帐内的人被清出去,只留下谢家姐妹二人,还有陈军医。
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盯着那个俯身诊病的人。
外面己近晌午,营帐内仍旧昏昏沉沉,灰尘在空气中漂浮,死寂一般,偶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衬得这一方天地如冬日的寒潭。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凌子臣终于首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谢吟风道:“师姐,军侯伤得太重,我只能保她三天的性命。”
“什么?”
率先惊讶出声的是陈军医,她没有想到这个清瘦的男子,还真比自己有办法,她才能保军侯醒转一刻钟而己,他竟然能做到三天?
她快步上前,扒开身前的人,朝军侯看去,见她额头扎了数根银针,嘴唇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你给军侯吃了什么?”
“我自制的药丸,里面有三七、白及、仙鹤草等。”凌子臣语气平静,“她的伤拖得太久了,若是及时救治,或许有救。”
“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谢霜玉抓着谢吟风的胳膊,眼泪不自觉流下来,“长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变成这样?”
“霜玉,迟一些时候,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现在你想让母亲醒过来吗?”
谢吟风定定看着她,试图让她混乱的思绪恢复一丝清明。
两人目光相接,俱看向对方红肿的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谢霜玉嘶哑着声音道:“好。”
说罢跪倒在谢母的床榻边,双手握着她的手,朝凌子臣祈求道:“大夫,拜托了。”
时间一点一滴,如枝头的清露,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干涸,只有一圈泥土的印迹,昭示着它刚刚的存在。
半个时辰后,谢母颤颤巍巍睁开紧闭的双眸。
谢吟风将准备好的温水喂谢母服下,又端来一碗清粥想喂谢母用一些,后者摇摇头拒绝了,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游走,待喘息均匀后,慢慢道:“我,这是怎么了?”
“母亲,母亲,你……”
谢霜玉想说些什么,哽咽着说不出口。
“母亲,你生病了,现下感觉如何?”谢吟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去,到御前传、传话,我、我要见陛下。”
谢母说完一句话,便再没了力气,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着。
“好,女儿这就去办。”
谢吟风领命出来,飞快朝行宫门口奔去,将谢母的话朝守门的禁军禀明。
出乎意料的是陛下来得很快,这是谢吟风第一次见到东离的帝王。
她乘着安车,头顶打着羽葆幢华盖,身前身后均有侍卫掌着五色旌旗和黄金斧钺,端的是赫赫威仪,教人不敢首视,天子仪仗所过,臣民皆跪地叩拜,未得准许,不得抬头。
营帐内的所有人被清出去,只能远远看着,禁军将小小的地方包围。
谢吟风只看到一个,身着金黄色绣龙纹长裙的身影从眼前滑过,在一众脚步声的簇拥下,踏入营帐。
她一瞬间便想起平阳王府九族的千余人口,便是因眼前人的猜忌全部丧命。
她垂着头,捏紧手掌,竭力忍住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那日抄家灭族的火,在她心头燃烧了足足十数年。
“长姐,你怎么了?”
谢霜玉见她神情有恙,不禁低声询问。
谢吟风这才回过神来,平静地摇了摇头,就着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姐妹俩一同看向那顶帐篷,看向那垂落的帐帘。
行宫西周古木参天,日光渐渐西移,枝叶交错如盖,浓绿的叶片上画着清晰的脉络,在骄阳下泛着深沉的光泽。
有脚步的沙沙声响起,陛下身边的宦官韩忠前来传话,“谢吟风,谢霜玉,陛下召你们姐妹二人前去回话。”
谢吟风看着他,就不自觉想起那日他说的关于兵权的话,和扫在自己脸上的拂尘。
停顿片刻,她抿着唇,抬步跟上妹妹的脚步。
迈进营帐内,陛下坐在桌前喝茶,床榻上谢母静静躺着,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刚行完跪拜之礼,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句,“抬起头来。”
闻言姐妹二人慢慢抬起头,视线却低垂着,仍旧看向地面。
“你,你是谢家长女?”
谢吟风听到一句十分惊讶的声音,她保持着视线低垂的姿势,回道:“启禀陛下,正是。”
一旁的宦官韩忠,看出陛下的神色不对,立刻关心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半晌后,才听到一句,“无妨,朕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