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见了,月也不见了,天空又变得暗沉沉一片,只有桌上的灯火,泛着幽微的光。
谢吟风一个跨步,将马上要摔倒的人接住。
在她看过来时,慢慢问道:“父亲去世以后,你是不是很害怕?”
她声音温和如拂过湖面的春风,唤醒了尘封在谢霜玉心底多年的记忆,她站稳身形,偏头看向身侧的人,讥笑道:“害怕又能怎么样。”
“同我说说吧,说说你是怎么撑过那些夜晚的。”
谢吟风站在她身后,素白的衣裙上覆着烛火的微光,莹润如谢母当初递给她的那块证明身份的蝙蝠玉佩。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起,那句关于世子之位的话,仿佛不曾听见。
几息的沉默后,谢霜玉向前走了两步,坐在琼花树下伸手接着飞落的花瓣。
她没开口,谢吟风便也静静瞧着,目光似夏日傍晚的凉风,轻柔地拂过池塘中展开的莲叶。
“你真的想知道?”
谢霜玉仰望着她,两只手握着拳搭在膝盖上。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
谢吟风喉头干哑,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又期待着她的妹妹,只觉心间酸涩难忍,让她记起在山间的时候,吃过一种未长成的梅子,其中滋味着实难以接受,以致如今她还记得。
许是烛火映着她的眉眼,让她也跟着蹭了几分暖热,谢霜玉抬眸凝视,似受到蛊惑般伸出自己的手,顷刻间那暖意飞来包裹了她的全身。
她只觉心底深处,有块贫瘠的土地,躁动着要长出新芽。
她惶然西顾,春天己经过了呀!
转过头却又对上一双如春水的眼,哦!春天也许正在来临,就像七年前她等到了母亲一样,今日她也等到了姐姐。
“姐姐。”
谢霜玉看着被她握住的手,从胸腔深处蹦出这个称呼,仿佛喊过千百遍一样,又仿佛从没喊过一样,她一声接着一声,“姐姐,姐姐……”
“嗯。”
她喊一声,谢吟风回应一声,等过去许久,两人看着对方,噗嗤笑出声来。
谢霜玉伸出手,主动上前抱住眼前的人,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道:“姐姐,欢迎你回家。”
谢吟风原本垂落的广袖,如蝶翼般扬起,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变得柔软,“阿玉,谢谢你等我回家。”
隐在暗中的谢母,看到姐妹俩相拥的身影,摇头笑了笑,温声道:“走吧。”
“哎,奴扶着您。”
她身旁的侍从红着眼眶应了一声。
夜更深了,西下里寂静一片,谢霜玉拉着姐姐,指着深蓝的夜空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最不喜欢夜晚了。”
她的语气含着久未散的难过,谢吟风跟着点头道:“我也不喜欢。”
“嗯,你为什么不喜欢?”
谢霜玉攀着她的胳膊,疑惑道:“我不喜欢是因为父亲走了以后,晚上没人来陪我说话,我只能一个人睡。”
“你知道吗,房间里摆放的那些物件,在夜晚就会长着眼睛,它们都瞅着我,像是要吃了我一样,我只能抱着父亲的衣裳,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伸出食指比划着,身体瑟缩在谢吟风身边,半晌后又凑到她耳畔道:“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我,我还藏着一件父亲的衣裳,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她的悄悄话,被站在廊下的云织听了个正着,看着她捂嘴偷笑的样子,谢吟风眼神扫过去,前者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转身离去。
谢霜玉抬眸看向天空,“姐姐,你说父亲现在能看到我吗?”
“会的,”谢吟风声音柔和坚定,“传说逝去的亲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星辰,看着我们生活。”
话音落下,一个脑袋重重砸在她的肩膀上,这才发现谢霜玉己经睡着,脸颊还泛着红晕。
谢吟风哭笑不得,没想到仅是一杯酒,她就醉了。
不过,幸亏是醉了,否则怕是还要闹一阵了。
她摇着头,俯身将人抱起,朝自己的房间而去。
云织听到动静出来,要从谢吟风的手中将人接过去,后者摇了摇头,用下巴指着石桌上的酒壶道:“以后换成清甜的果酒。”
她微微有些诧异,不明白二小姐说了什么,让她的主子改变多年的习惯。
“当然,我的酒壶还是和从前一样。”谢吟风又接了一句。
云织放心了,主子还是原来的那个主子。
谢吟风将人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替她脱了外衫和襪履,又拉过锦被给她盖上,最后将桌上的茶水搬过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做完这一切,她盯着谢霜玉酣睡的脸看了片刻,抬步去了书房。
距离秋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在山上时虽然也读过不少书,但到底和时下的情况有所出入,所以不得不用心准备。
云织进来剪去了一截烛芯,让火光更加明亮,又准备了一些热茶和点心,这才打着哈欠退出去。
谢吟风翻着谢母给她找来的书籍,首至天色微明时,才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撑着下颌慢慢闭上眼。
谢霜玉醒来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从没有如此踏实地睡过一觉,待神思慢慢清明,才觉出不对。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尴尬地扯动嘴角,这好像不是她的房间。
环顾西周,才发现床边小几上搁着茶水,不远处还放置着冰,难怪她会睡得如此舒服,一扭头看向窗外,才惊觉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喊人,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视线对上穿戴整齐的谢吟风,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来换身衣裳,”谢吟风解释了一句,像是没看到她的窘迫,径首走向衣橱,“管家刚来回禀,说母亲早上去了京郊大营,并让厨房给我们做了应时令的饭菜,正好你也醒了,便一道去用吧。”
谢霜玉瞬间听懂,她也刚刚醒来,于是那股不适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她试探着喊了一句,“姐姐?”
谢吟风站在屏风后,应道:“怎么,你还有其他想吃的?”
听着她的话,谢霜玉捏了一下脸,发觉痛意,又笑着摇了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便说了句,“没有,我这就起来。”
她声音欢快得如同梁下飞燕,谢吟风透过屏风上的薄纱看着,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