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联邦理工的礼堂里,冷气开得像是停尸房。
我坐在第三排,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皮质座椅扶手,听着台上那位诺贝尔奖得主正滔滔不绝地讲述基因编辑技术的边界——
全是废话,没有一句提到血月生物可能参与的痕迹。
"......因此我们呼吁全球暂停生殖系基因编辑的临床应用。"
报告结束后,人群像潮水般涌向讲台。
我逆流而出。
苏黎世的风比国内冷得多,我裹紧羊绒大衣,站在苏黎世联邦理工的主楼前,看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而过。
手机震动,是张鹭白发来的消息:
「病人今早醒了,基因检测结果异常。」
我眯起眼,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保存好样本,等我回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Han!真的是你!"
"你这次回来会留多久?"
"上次的课题数据还能共享吗?"
我转身,看见韩恕被一群学生围在中间,银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灰毛衣,脖子上挂着学生证,看起来和校园里任何一个优等生没什么两样——
如果忽略周围人近乎狂热的眼神的话。
"姐姐。"
他看见我,眼睛一亮,用中文喊道,"会议结束了?"
这个称呼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十几道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我。
我挑眉,看着韩恕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不死心追着提问的学生。
"不知道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风云人物?"
韩恕耳尖微红,掏出平板快速打字:「只是帮教授代过几节课。」
"骗人。"
一个金发男生突然用蹩脚的中文插话,"HaH近十年最年轻的PhD,神经科学实验室的传说!"
韩恕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那男生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看来我小看你了。"
我伸手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首席顾问先生?"
韩恕抓住我的手腕,轻轻摇头,银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恳求。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在咖啡馆里安静写字的男孩,在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人。
"带我逛逛?"
我抽回手,"听说你们的脑科学实验室很有名。"
他眼睛一亮,迅速在平板上写:「跟我来。」
穿过主楼拱门时,不断有人朝韩恕打招呼。
有抱着厚重典籍的教授,有穿着实验服的研究生,甚至还有清洁工阿姨——
每个人都带着真诚的热情。
韩恕一路点头微笑,却始终走在我身侧半步前的位置,像是某种无言的保护。
"你在这里很快乐。"我说。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我,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
平板上慢慢浮现一行字:「这里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差点撞到我身上。
韩恕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往后带,自己挡在了前面。
"对不起!"
那女孩像个精致的瓷娃娃,金色卷发,蓝色瞳孔大得不正常,怀里抱着厚重的心理学教材。
她局促地绞着手指:"我是心理系的莉娜......听说您研究梦境与神经可塑性......"
韩恕礼貌地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总做同一个梦。"
莉娜的声音越来越低,"黑暗的森林,匕首,还有......"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被钉在树上的鹿。"
我眯起眼睛。
这个意象太熟悉了——
中世纪血猎处决同类的标志性手法。
韩恕的表情却严肃起来。
他迅速打字:「频率?持续时间?」
"每周三次,持续两年了。"
莉娜咬着下唇,"心理医生说只是创伤后应激,但我从没经历过任何创伤......"
我状似无意地插话:"听起来像某种中世纪狩猎传说。"
指尖轻轻敲击着廊柱,"据说,猎人会用银器标记叛徒。"
莉娜猛地抬头,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您怎么知道梦里匕首是银色的?我没说过......"
"猜的。"
我微笑,"欧洲民间故事里,银器总代表净化,不是吗?"
韩恕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继续打字:
「建议做fMRI睡眠监测。明晚八点,神经科学实验室。」
莉娜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裙摆消失在转角。
"你什么时候开始接心理咨询了?"我故意问。
他低头打字,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导师是我以前的教授。」
转语音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她瞳孔对光反射异常,不像普通噩梦。」
这小子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可能只是玩太多恐怖游戏。"
我故意岔开话题,"你答应得太轻易了,小心被缠上。"
韩恕突然停下脚步。
阳光穿过他耳边的碎发,照出耳后那个几乎不可见的针孔疤痕。
他认真打字:「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是基本道德吗?」
我望着他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突然理解了他说的"像山一样可靠"是什么意思——
这座山愿意为任何迷路的人提供荫蔽,哪怕对方可能是毒蛇。
"随你。"
我转身走向天文台,"不过梦里那把银匕首......"
故意停顿,"建议你查查十五世纪阿尔卑斯山区的猎巫审判。"
韩恕跟上来,平板举到我眼前:
「姐姐懂好多中世纪历史。」
"家族爱好。"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裴氏祖上做银器生意。"
他歪头看我,银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突然打字:
「那姐姐知道为什么吸血鬼都怕银吗?」
我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传说银能映照灵魂的污秽?"
「科学解释是银离子干扰线粒体电子传递链。」
他低头打字的样子像个认真答题的好学生,「如果真有吸血鬼,应该是细胞级代谢紊乱患者。」
我差点笑出声。
多么可爱的结论。
"所以你觉得吸血鬼存在?"
韩恕摇头。
当我们登上天文台旋转楼梯时,他忽然开口:"姐姐为什么总看我耳后?"
"看起来,有点红。"我面不改色,"可能有虫,现在飞走了。"
他摸了摸那个疤痕。
「因为过敏。」屏幕跳出下一行字,「我银过敏,碰到会起疹子。像这样。」
"以后别戴银饰。"
我硬邦邦地说。
韩恕点头,「莉娜的预约,姐姐一起来吗?」
"我对噩梦没兴趣。"
「但姐姐对银器有研究。」他眼睛亮得惊人,「而且......」
电梯到达一层的提示音打断了他。
门开时,冷风裹着雪花卷进来——苏黎世的第一场雪突然降临。
韩恕把围巾解下来绕在我脖子上,羊毛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薰衣草香。
平板的荧光映着他微红的耳尖:"怕姐姐冷。"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这一刻的韩恕看起来如此易碎,又如此坚韧,像教堂彩窗上的天使画像——
明知人类充满谎言,仍选择垂怜。
我突然理解了张鹭白的愤怒。
有些纯粹的东西,天生就该远离黑暗。
比如韩恕,比如他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