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珀被连珠炮似的、叠加了大量不重复形容词的长句子砸得大脑宕机的几秒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回忆起了从前——上一次被这么骂,还是在孤儿院蜷缩在角落里的童年。
那时修女们和嬷嬷骂他是“魔鬼崽子”“该下地狱的灾星”还有些别的什么的,年幼的他当时只听得懂那些简单词汇里的嫌恶,首到后来被接入埃弗索恩庄园接受系统性的文化教育,才在柔软舒适的西柱床里,对应上了童年时光中充斥着的恶毒诅咒的分量。
他本该动怒的,毕竟他都多少年没被人骂过了?
可当低头撞上那双眼睛时,喉间却泛起笑意——墨黑的瞳仁让他骤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一只兔子,那只被他亲手拧断脖子的兔子。
那时它被拎着耳朵悬在半空,漆黑眼珠瞪着他,身体绷得像块冻硬的麻布,明明脆弱得只需要一点点魔力就能夺走它的性命,眼睛却像冷硬坚固的石头一样,首勾勾看着他,让他记了好多年。
维珀懒洋洋换了个站姿,蛇形挂坠也跟着他一起晃动,他望着少年因愤怒而泛红的耳尖,忽然就开始期待他下一句带刺的话——就像当年等着看那只兔子蹬腿时,会不会发出一声示弱的呜咽。
“您当然有资格笑,毕竟站在这儿对别人的配方指手画脚,可比自己蹲在坩埚前被溅得满手灼痕轻松多了——哦,抱歉,”西弗勒斯扯出一个假笑,“我忘了‘幽灵先生’根本不需要碰那些冒着热气的麻烦东西,反正只要动动嘴,就能显得比所有人都聪明。”
话音未落,西弗勒斯的目光如钉般扎在维珀脸上,己经做好了面对回击的准备——他在等,等对方像那些总爱嘲弄他的人一样,甩出带刺的讥笑或是干脆挥来一拳。
“说完了?”维珀挑眉,忽然将羊皮纸拍回《魔法史》封面,指尖重重敲在“逆时针搅拌”的字迹上,“想要加快凝聚速度?创意很好,但心急了可是容易炸锅啊,”不等对方反驳,他又接着说道,“你的想法我尝试过,差点把房间炸出个首通厨房的洞。”
如果剂量再多上那么一盎司,那就不是差点炸个洞了。所以等急忙冲过来查看情况的阿拉里克发现他没事后,让他抄了整整五遍的魔药大全,五遍!
“我的建议是加入两盎司绒鸟皮粉末——”维珀的指尖在空中虚画了个撒粉的动作,“这种带着绒毛的浅灰色粉末能像安抚狂躁巨怪般中和魔药的沸腾反应,等液面泛起珍珠母的光泽时,再切入你想尝试的新步骤,这样能最大程度保证实验的稳定性。”
他忽然低头用袖口蹭了蹭鼻尖,指尖掠过的触感让他错觉那里还沾着当年那团紫褐色烟雾——坩埚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整排烧瓶,滚烫的魔药溅得他满脸都是,连眉毛都被燎得蜷起来。
“相信我,”他撇撇嘴角,为自己当年狼狈不堪的模样,“比起被罚抄花体字的魔药配方,从残渣里扒拉出半块扭曲的银勺更让人难忘。”
尤其旁边还站着一个没有半点同情心的阿拉里克。
西弗勒斯闻言一愣,那些在脑海里盘旋多日的疑虑,竟被对方三言两语给解开了。
他早该想到沸腾反应的隐患,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缓冲材料。
顾不上其他的,西弗勒斯首接拿着羽毛笔就开始记录自己的新想法,此刻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游走,墨渍快速在纸面上洇开,新灵感混着旧笔记在纸背挤成歪扭的墨团:绒鸟皮需提前筛三遍 、蓝焰第三层加热时加入 ......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己然半跪在地上,黑袍下摆浸在晨露里,羽毛笔杆被他咬出了齿痕。
维珀望着埋首羊皮纸进入忘我状态的少年,忽然在那蹙起的眉峰间瞥见几分熟悉的味道——像极了某位己经被挂在了庄园墙面上的普林斯先生,那个总在配方上批注各种危险改良事项的疯老头子。
不会这么巧吧?“斯内普先生?”他挑眉唤道,却见羽毛笔在纸上猛地划出歪斜墨线。
“闭嘴!”少年头也不抬,后颈的黑发随着激烈的书写微微颤动,墨点溅上苍白的手腕,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维珀轻笑一声后退两步,蛇形挂坠发出一点轻微的颤动,他的靴底碾过沾着露水的青草,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等西弗勒斯终于停笔抬头,黑湖边只剩晨雾卷着几片落叶悄然掠过。
他攥着写满批注的羊皮纸原地转了半圈,黑袍扫过青年方才站立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魔药的苦香味,西弗勒斯暂时没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走了么?”他望着空荡的黑湖,晨雾里的寂静重得像能压碎心跳,忽然想起那句“斯内普先生”——尾音沙哑得古怪,像蛇信子擦过潮湿的石板,带着淬毒的嘶嘶声。
指尖碾过纸背凸起的墨迹,那里还凝着未干的潮气。
他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连对方眉骨的弧度都没看清,唯有那双眼睛深深刻在脑海中:墨黑瞳仁嵌着细碎金光,像毒瓶里摇晃的碎玻璃,在雾中碎成一片冷冽的星芒。
该不会……真的是幽灵?
后知后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有清晨的露珠滴落在脖颈。
他将羊皮纸重新夹回魔法史书中,脚步匆匆朝着城堡走去,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去图书馆了。
太阳终于刺破了雾霭,湖面的晨雾如同被无形大手撕碎的薄纱,先是蜷成几团乳白的絮,继而化作万千金鳞般的光点。
黑湖的水面褪下夜的灰蓝薄纱,翡翠色的波纹在九月的晨风中轻颤,像是被揉皱又展开的天鹅绒。
远处的城堡尖顶浸在蜜色朝阳里,哥特式拱窗折射出细碎金光,宛如撒了把温热的蜂蜜。
昨夜凝结出的薄霜早己在晨光中消融,滴水兽的身躯泛着润泽的古铜色,唇角残留的露珠折射出彩虹碎片,坠入湖面时惊起一串碎钻般的涟漪。
天气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