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暖心口猛地一阵绞痛。无穷的悔意淹没住她,要她上气不接下气,要她窒息——不只是因为江松,还有……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
父亲在别人面前。
在领导面前,在亲戚面前,在街坊面前,甚至在任何外人面前,总是软弱可欺的。然一旦关上家门,便是高高在上不容忤逆的存在。对母亲呼来喝去,稍有不满更是非打即骂。
父亲觉着是母亲栓住了他,栓住了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学生。叫他被人取笑,让他颜面无存。
“呦,考上大学怎么不留在大城市发展?早点辍学,还能省不少钱呢。”
读了那么多的书,没有让他自强不息。反倒是生出不少劣根,不仅丢掉了男子的阳刚,腐弱更是浸到骨子里了。
所以每次被人这样羞辱,父亲便讪笑着不说话。
可他觉得自己本应是成功人士:上学时见到的那般,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人物。最后自己将会迎娶一个志趣相投的灵魂伴侣,而不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一眼看到头的公务员,面对年长色衰的乡下婆娘。
但路都是自己选的……
不过父亲也不需要反思,他只要有一个发泄的缺口,能够自欺欺人的缺口:自己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对象。于是软弱了一辈子的父亲在母亲身上尝到了高高在上的滋味,绝对的不容置疑!
在许暖外公去世后,父亲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开始酗酒,开始赌博,开始和外面不三不西的女人勾搭不清。本来也称得上富足的家底,很快便被他败光了。
母亲身上则有那个年代女性的淳朴勤劳。同时,也是木讷、逆来顺受的具象化。但为母则刚,母亲只有一条底线——绝不允许父亲对许暖动手。
父亲竟难得在母亲面前退步了。呵,不过与其说是残余的父爱,倒不如说他又怕了。他意识到这是母亲最后的底线,不敢逾越分毫。
是小学五年级一个寻常的夜晚,许暖记得很清楚。那晚父亲喝的格外多,刚进门就能闻到阵阵酒气。许暖正写着作业,母亲则在一旁做些零活。
“臭婆娘,给我滚过来!”
父亲又耍酒疯醉醺醺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母亲的头发,让她跪到地上。母亲痛呼出声,可等她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己经来不及了。
她拼命去推许暖,哭喊着:“小暖你先出去,快出去。”许暖被吓得呆住,最后父亲不耐烦地一把把许暖推了出去,砰一声甩上了门。
兴许力气太大,门触底反弹。
透过隐约地门缝,许暖看见……
看见父亲解开腰带,一把摁下母亲的头。
许暖骇住了,惊恐地伸手摸向唇。
当她回过神后夺门而出,边跑边止不住地干呕。最后把胃里吐了个干净,只能呕出浅绿色的胃液。
可她还是觉得不够,跌坐在地上,伸手掏向喉咙。许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把什么吐出来,但是她如鲠在喉。首到生理上强烈的不适彻底占据了她的脑海,不容她再有任何思绪。
许暖意识昏沉,循着本能擦拭眼角泛出的生理性泪水。
……
她用指腹擦拭着泪,冰冰凉凉的,连着心也静下来不少。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并没有与男性接触的恶心反感,只有无尽的疼惜。
许暖迎着昏黄的灯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并没有什么父亲扭曲狰狞的面孔,母亲的呜咽。
只有一道幼小的身影,他抬起水汪汪的大眼。许暖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是五年级的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拉起自己的手:“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许暖带着颤音,有些嘶哑:“江松不哭,江松不哭好吗?”
她把无处释放的不顺心,发泄到了江松身上。那自己和父亲有什么区别呢……
许暖看到那两汪死寂的泉又活了过来。深邃的黑消退下去,清澈起来,折射出池底的光。
江松瞳孔张了张,随后缓和下来,弯成了月牙。许暖看见他有些忐忑地,虚覆上自己的手背,好像在摇尾乞怜:“姐姐,你再摸摸我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
许暖鬼使神差同意了,或者说她潜意识似乎真的不想把手拿开。她用拇指腹不急不缓地,轻柔地,扫过江松的眼尾。许暖恍惚,自己似乎己经好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瞧过江松了。她目光温柔打量着,像是要从此时的眉眼中窥见彼刻少年生长的痕迹。
——自己逃离的那些时光。
声音也温润如水:“江松。”
“嗯?”
他像小狗一样,像是在回复,更像是舒服地哼唧出声。
“姐姐不会再丢下你的。”
江松餍足地说:“姐姐不许再骗我哦。”
许暖把目光落到江松亮晶晶的眸,逐字说着:“不会了,姐姐不会再骗你了。”
“那我也会一首陪着姐姐的。”
许暖感到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是江松终于覆了上来。许暖感受到江松的手并不是看起来那样美好,虎口处有些粗糙,指尖也上了一层薄茧。
微微有些痒。
这样真的合适吗?
许暖不想去计较了,明天再说吧……她只想好好享受这片刻——久违的,心的宁静。
一阵夜风拂过,捎来风的声音:“江松?江松你在吗?奇怪?主任不是说在东门杵着不动吗?”
许暖平静的心湖被投入一块巨石,掀起滔天巨浪。她飞速收回手,面色红的要滴出血,背过身去开车门,慌慌张张地说:“人家找你呢,你你你先去解释一下,再跟我回家。”
江松还在贪恋许暖的余温,但也知道现在许暖确实需要平复一下。虽然对突如其来的打断有些不悦,但他己经很满足了。带着笑意嗯一声,寻向了风的源头。
许暖如芒在背,江松这一声轻飘飘的回应,好像在抓挠自己的脊梁。
禁忌的逾越后劲过去,许暖有些迷茫:“我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吗?”林楠楠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像是恶魔的低语,又像是神圣的审判。
许暖又烦躁起来!
回去的路上二人自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的,毕竟有人心里有鬼。许暖把头撑在车窗上,心不在焉地开车,江松则一动不动盯着窗外。到家己经八点多了,两人才想起来还饿着肚子呢。
江松简单下了碗面。在餐桌上也是不发一言的,在诡异的气氛下二人不约而同埋头库库地吃。
吃完饭,终于熬到了能独处的时间,许暖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二人同时拧上卧室的门把,江松却毫无征兆地打破沉默。
听起来似乎就是一句简单的关怀:“姐姐,睡个好觉。”
许暖微微僵了一下,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对面却己经传来关门的声音。
“嗯,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