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站在实验台前,动作极稳。
护目镜下,她眉眼低垂,像是在认真操作,又像在演一场无声的审判。
这是一节竞赛化学实验课,题目没给完整步骤,只抛下一堆试剂和模糊的任务要求——让学生们自己“摸索出”标准反应。
大部分人都还在忙着找准第一步的配比,她己经接近尾声。
试管中液体反应变化明显,颜色渐深,她神情未变。
林疏桐没有急,也没有等谁,一道道实验步骤被她处理得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像走在一条她早就踏熟的路上。
一管试剂缓缓滴入,她抬眼看了一眼溶液的变化,便俯身在本子上写下结论。
从头到尾没有停顿,也没有试错。
有同学悄悄朝她这边看,低声惊呼:“她做出来了?”
讲台上的老师闻声赶来,看到她实验完成时也怔了怔,声音压低了几分:“你……怎么这么快?”
林疏桐摘下护目镜,眼神清淡:“前几天看过类似的题,原理差不多”
她没有炫耀,也没有谦虚,只是淡淡陈述事实。
老师看了她笔记上的步骤和结论,又看了一眼她身边干净的实验台,忍不住轻声感叹一句:“很完整,不错。”
对于不善表达的理科老师来说,这一句“不错”就足以证明她的优秀。
一旁的同学交头接耳,许多人抬头看向这位刚转来不久的女生,眼里多了一点小心翼翼的打量。
而在离她两米之外的地方,许临舟正站在自己的实验台前,护目镜下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他手里正拿着试管,液体己经反应了一半,却没再继续动。
他听见了那些议论,看见了老师盯着她时的赞赏。
他也完成了反应,只是慢了几分钟。他没有急,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把器皿摆好后重新整理笔记。
——她又赢了。
他原以为这节实验课,大家都是摸索着前进,他就算不快,也不至于落后太多。
可他走到一半时,她己经抵达终点。
那张冷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
但他知道自己心跳变快了。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某种——羞耻感。
羞于自己慢了,羞于她没有半分炫耀,反而让他的“落后”显得更加突兀。
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正是这份无视,把他的高傲剥开了一角。
林疏桐摘下手套,背对他收拾实验台。
玻璃器皿碰撞声清脆,她的动作依旧极稳,每一步都透着一种“不扰”的节奏。
她不是不屑他,只是……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种压迫感,比首接炫耀更令人难受。
许临舟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那点“从容不迫”的习惯,在她面前像一种苍白的伪装,构不成任何伤害,甚至如果被她知道,还会觉得十分可笑。
她根本没费劲,就轻易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自信。
而许临舟现在,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
林疏桐还在收拾实验器皿时,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开口:
“这节课我们换个方式总结,林疏桐,你先来,简要讲一下实验逻辑。”
全班一静。
她还没收完,护目镜刚摘,鬓角的碎发在耳后散开,转身那一刻有种冷静得过分的气场。
林疏桐走上讲台,白色实验服在她身上显得干净利落。
她开口不紧不慢,语调不高,却足够清晰。
“这个实验关键在于反应顺序和沉淀判别,前期控制变量,后期根据颜色反应去做逻辑推导……”她没有读笔记,也没有任何停顿,像是脑子里早己把整条流程剖析成数据和图谱。
她讲的时候,许临舟站在下面,手里还攥着刚写完一半的记录。
他本不喜欢听别人讲课,更不喜欢站着听。但这一刻,他必须听。
她讲的时候,没人说话。实验室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声音,还有她身后玻璃窗上照下的阳光。
她像是在复述一道题,又像在解剖一个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模型,声音不高,却让人很难忽视。
那声音不疾不徐地落进耳里,一道一道地重叠在他脑海里,像在提醒——你以为你够快,但其实她早就走远了。
她讲完,轻声说了句:“谢谢。”
全班沉默了两秒,然后有人忍不住小声感叹:“好强啊……”
刚下讲台,老师又喊:“许临舟,你补充一下。”
他顿了一秒,还是走上去。
手里的笔记只有一半,他没讲太多,只挑了两处数据说了几句补充——说得清楚,但不够完整,也不够从容。
讲完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下意识地扫了林疏桐一眼。
他下台时没人说什么。
林疏桐刚坐回原位,没看他,只是在合上笔记本。仿佛整个教室,只有她在继续向前走,而他被困在原地。
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干涩,一句话也没吐出来。
她的“领先”,不只是操作快那么简单。
而是无声地告诉他:
你还在追,我己经讲完一整场。
下课铃响,实验室一片散乱。
林疏桐收拾好器具,准备离开。
她经过许临舟身边时,忽然轻声道了一句:“你刚刚那两点补充挺有意思的。”
声音不高,带着实验后的轻微疲惫,却依旧温和。没有刻意的示好,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就像是普通同学之间最平常不过的交流,甚至称得上礼貌。
可许临舟听完却像被点了一下穴。
他没转头,只攥着手里的笔。
她那句“挺有意思”,听起来不咸不淡,甚至不带攻击性,但在他耳中,却像是在替他收场。
就好像他勉强补上的那两句,只值一句鼓励。就好像她真的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在对“后来的补充”表示善意。
他抿唇没说话,心跳快了一拍。
而林疏桐早己走远。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那一句出于同理的温和评价,会在他心里,荡起涟漪,变成另一种形式的打击。
她并不想羞辱谁。
但她站在光里,看每一个人,语气自然——偏偏,这样的自然才是最令人窒息的。
许临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反抗的被比较感。
明明自己才是这里的擂主,现在却被 一个外来者踢馆,还毫无情面的把他彻彻底底的打败。
下课后,教室里人还没走干净,许临舟却己经回到座位,打开练习册开始写题。
风扇吹过,卷子边角轻轻晃动,他压住一角,一笔一划把题写下去。
第一题,他写得飞快。
第二题,开始卡顿,涂了两遍。
第三题,他忽然停住了,盯着那道选填题,一动不动。
他的指节紧了紧,像在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可眼前那串长长的公式,忽然变得陌生。
不像是他以前做过无数次的题型,而是……她刚才写得比他还快的那一页。
他忍不住想到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线条干净,字稳得像己经解过无数遍。
他又想起她讲实验报告时,站在讲台上的背影。语调不高,却句句落点精准。她不是在和他比,她只是把整个节奏掌控得恰到好处。
像一场完全不需要争的胜利。
他咬牙,把那道卡住的题重新解了一遍。
写到一半,笔尖突然断了。
纸面被划出一道粗黑的压痕。
他怔了一瞬,低头看那页写了一半的题,忽然觉得格外刺眼。
但他没停。
他换了一支笔,重新写起另一套卷子。
书桌被灯光照亮,他的影子在卷面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像一头被逼入暗处的兽。
没人能看出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是在写题,咬着牙、沉着脸,一道一道写下去,像在和什么东西死磕。
——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在追什么。
他只是写,不肯停。
就好像只要不停,他就还能维持住——“许临舟第一”的那一层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