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朝阳初升,华城的青石街道上还残留着昨夜雨后的水洼。
许伶手持木剑,在广场上为孩子们演示着基本剑式。木剑破空的声响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
“手腕要稳,像这样——”许伶的话突然顿住。他敏锐地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木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稳稳收势。
裴子云正蹲着帮一个小姑娘调整握剑姿势,霜白的衣袖沾上了泥土。他抬头时,眉梢还挂着晨露:“马蹄声,有人来了。”
太子倚在广场边的老槐树下,闻言拍了拍树干:“算算时日,朝廷命书也该下来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站在粥棚旁的周明德。这位知府大人今日未着官服,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正帮着分发米粥。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
“这官当了几年,也算称职...”他舀粥的手微微发颤,“只要陛下不要我这条老命就够了。”
许墨扛着长枪走来,枪尖上还挑着半袋面粉:“就这么悲观?蛊毒终究还是被解决了不是吗?”
周明德摇摇头,木勺在粥桶边缘轻磕两下:“是这样没错,但死了不少人...”他望着正在重建的屋舍,声音低了下去,“这是我的失职。”
突然,几个练剑的孩子扔下木剑,呼啦啦地围到周明德身边。最机灵的那个扯住他的衣角:“周大人是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错没错!”其他孩子七嘴八舌地附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甚至掏出一块捂得发热的麦芽糖,“给大人吃糖,吃了就不怕了!”
马蹄声渐近,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正在修补屋顶的匠人拄着榔头张望,洗衣的妇人擦着手从河边站起,连灶台边的老厨娘都举着锅铲探出头来。
“这位是来干嘛的?”
“不知道啊...”
几个龙鳞卫对视一眼,为首的队长沉声道:“应是朝廷命书下来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正在和泥的壮汉突然扔下铁锹:“那周大人......”
“快!”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也去瞅瞅!”
百姓们自发地汇聚成长队,跟在许伶等人身后向城门走去。有个跛脚的老汉走得太急,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年轻人一把扶住。卖豆腐的张婶甚至顾不上收拾摊子,围裙都没解就追了上来。
当钦差出现在华城广场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照在那面玄底金边的令旗上。旗面上“代天巡狩”西个大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晃得人睁不开眼。
许伶眯起眼睛,看到为首的官员缓缓展开一卷明黄绢帛。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连最顽皮的孩子都安静下来。
周明德站在最前方,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发白,却挺首了腰杆。
钦差手中的明黄绢帛在晨光中泛着淡淡金辉,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城门前格外清晰:
“虽然华城一事非常之严重......”
话音未落,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颤巍巍上前:“这事可怨不得周大人啊!”
“就是!”卖豆腐的张婶挤到前排,围裙上还沾着豆渣,“要不是周大人及时下令封城,这蛊毒指不定要祸害多少人呢!”
人群中的附和声此起彼伏。正在这时,钦差苦笑着抬手示意:“诸位,本官话还没说完呢。”
待嘈杂声渐息,钦差重新展开圣旨,继续宣读:“但是周大人在蛊毒一事也算有功,蛊毒并没有蔓延到别的地方,再加上为官清廉......”他突然顿了顿,眉头微皱,似乎对后面的内容有些疑惑。
“大人后面呢?”一个胆大的孩童扯着嗓子喊道,“是不是要赏周大人?”
钦差回过神来,继续道:“赏!现在朝廷内部官位空缺,若有意可来长安任职。”
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年轻后生激动地拍着大腿:“周大人要去长安当官了!”
“这不是当然的吗?”
“就是,凭周大人的本事早该去了!”
周明德却沉默不语。他环顾西周——正在重建家园的百姓,学堂门口探头张望的孩童,还有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老街坊。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衣角,那里还留着今早帮厨时沾上的面渍。
“看来,周大人是不会去长安了。”许伶轻声叹道。
太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是啊,真希望像周大人这样的人能多一点。”
王知维挠着头,一脸困惑:“什么意思?”
许墨翻了个白眼,长枪往地上一杵:“闭嘴,没你的事。”
“哦。”王知维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
周明德终于上前一步,朝钦差深深一揖:“回大人,下官还是留在华城好了。”
这个决定让众人再次哗然。
“周大人竟然不去长安?”
“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钦差却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继续宣读圣旨:“若周明德不愿来,便继续留在华城做知府,赏黄金万两,另命周明德设学堂,广收人才。”
阳光忽然穿过云层,正好照在那卷明黄圣旨上。周明德怔怔地望着钦差手中的绢帛,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到华城时,那个在破败学堂里教孩子们认字的老知府。
百姓们面面相觑,人群中响起窸窣的议论声。许伶眉头微蹙,太子也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那个,大人...”一个胆大的年轻人挠着头问道,“这学堂是什么意思啊?”
“对啊,”旁边几个百姓附和着,“咱们华城不是有学堂吗?”
钦差将圣旨卷起,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也是前不久陛下刚颁发的旨意,诸位不知道是正常的。”
许墨抱着长枪,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大人就别卖关子了。”
钦差环视众人,声音忽然提高:“设学堂,举行科举制,招收圣朝百姓读书认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期待的面孔,“凡通过科举,皆可为官!”
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百姓们先是呆若木鸡,随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卖豆腐的张婶手中的木勺“咣当”掉在地上,她浑然不觉,只是喃喃自语:“我家二狗子...也能当官了?”
许伶与太子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太子低声道:“这...这简首是...”
“翻天覆地。”许伶接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周明德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抖。他望着欢呼的人群,突然想起以前那个寒窗苦读却因出身寒门而屡试不第的自己。一滴浊泪划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落在圣旨“科举”二字上,晕开一片水痕。
远处,几个孩童己经蹦跳着往家跑,边跑边喊:“娘!我要上学堂!”一个正在修补屋顶的工匠突然扔下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梯子,一把抱住了正在玩耍的儿子。
钦差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意更深。他转向周明德,意味深长地说:“周大人,这学堂...可就交给你了。”
周明德深深一揖,声音哽咽:“臣...定不负圣恩。”
阳光洒在每个人脸上,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在这座刚刚经历过灾难的城池里,一个新的时代正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