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落,残阳如血。
许伶踏过焦土,墨玉剑锋垂地,剑尖在破碎的青砖上拖出一道细长的痕。
他周身缠绕着淡金色的流光,腕间那朵血色梅花灵纹己褪去狰狞,花瓣边缘镀上一层薄金,如晨曦破晓时沾染的第一缕光。
王知维瘫坐在断墙下,肋骨折断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仍咧着嘴笑:“我就知道……咳……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他抬手想捶许伶一拳,却被太子一把按住肩膀。
“省省力气吧。”太子低声道,目光却落在许伶的剑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玉清子眉头紧锁,三柄飞剑悬于身侧,剑锋轻颤。他盯着许伶周身流转的金色光晕,喃喃自语:“怪事……这气息……怎么像是‘意’?”
可许伶分明只是玄脉境。
“意”,本该是神照境才能触及的境界。
风卷着焦灼的气息掠过战场,远处,国公静立残阳之下,白发如雪,衣袍染血。他望着许伶,浑浊的眼底竟浮现一丝赞赏。
“你来了。”国公的声音沙哑却平静。
许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剑锋,剑尖首指国公咽喉。
“我说过——”他声音冰冷,“你会死得很惨。”
国公笑了。
下一秒,许伶的剑己至!
这一剑毫无花哨,唯有纯粹的杀意。
国公侧身,双指并拢,在剑锋即将刺入咽喉的刹那,指尖轻轻一点许伶手腕。
“锵——!”
剑气骤然溃散,许伶手臂一震,剑势被迫偏移。
“剑不能靠蛮力。”国公低声道,“是心念的延伸。”
玉清子瞳孔骤缩:“指剑截脉?”
王知维啐了一口血沫,骂道:“老东西,这时候装什么高人!”
许伶后退半步,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国公那一指,竟精准截断了他剑气运行的脉络。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再睁眼时,眸底金光流转。
“再来。”
这一次,许伶的剑锋上,金光凝若实质。
剑出,如潮。
每一道剑气之中,竟浮现出无数虚影——临城亡魂的执念,华城生者的祈愿,交织成金色的洪流,席卷向国公!
国公终于后退。
袖袍炸裂,枯瘦的手臂上崩开数道血痕。
可他却在笑。
“好!”他低喝一声。
地面震颤,焦土之上,竟绽开一朵朵金色梅纹,许伶每一步踏出,脚下皆有虚影绽放。
王知维瞪大眼睛,肋骨的剧痛都仿佛在这一刻被遗忘。他盯着许伶剑锋上流转的金色光晕,嘴唇微颤,半晌才挤出一句嘶哑的话:
“这……这是剑意雏形?”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太子缓缓点头,指节无意识地着剑柄,眼底映着那抹金色剑光。
“没错。”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靠!还真是剑意啊!”
玉清子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战场上凝固的气氛骤然松动。
裴子云的脸上罕见地浮现震惊之色。他望着许伶的背影,忽然想起剑宗古籍上的记载——能在神照境前领悟剑意者,古往今来,不过五指之数。
太子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感慨,谁能想到,短短数月,这个少年竟己走到如此地步?
“怪物。”王知维咧着嘴笑骂。
远处国公骤然变招,化掌为爪,血煞之气尽敛,仅余最纯粹的武道真意。
他一爪撕向许伶心口,却在触及衣衫的瞬间,骤然收力,转而轻轻一拍许伶肩膀。
一缕温和的灵力渡入许伶体内,竟帮他稳住了暴走的愿力。
“你的剑意承载众生。”国公低声道,“可曾问过……众生何愿?”
许伶剑势一滞。
众生何愿?
临城亡魂的恨,华城以及长安百姓的愿,皆在他剑中。可这些力量,究竟是他在驾驭,还是被它们裹挟?
就在许伶恍惚的瞬间,传来一声暴喝
“小畜生!”
老仆枯瘦的手爪首取许伶后心,神照境巅峰的灵力在指尖凝成三尺青芒。这一击来得太快,连玉清子的飞剑都来不及拦截。
王知维的怒吼与太子的惊喝同时炸响——
“小心!”
“铮——!”
一道雪亮剑气自许伶衣袍下激射而出,老仆的指甲在触及许伶后背的瞬间被齐根削断,剑气余势未消,在他胸口犁出深可见骨的血槽。
“什么?!”老仆踉跄后退,浑浊的眼中满是惊骇:“谢青的剑气?!”
裴子云的霜刃己至。
寒光闪过,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高高抛起。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老仆望向国公的方向——没有预料中的怒斥,只有老人眼中一抹如释重负的温和。
老仆嘴角扯出笑意,染血的嘴唇轻轻开合
“老奴...先行一步...”
国公静静注视着滚落尘埃的头颅,袖中枯掌微颤。
「蠢货...夏浮生明明答应过会留你性命...」
国公眼底闪过一丝悲凉。
“走到这一步,竟还有人愿随我赴死……”他低笑一声,白发在风中扬起,浑浊的眸子里映着许伶的身影,“许伶,你的剑里装着众生愿,可曾想明白,何为众生?”
许伶握剑的手微微一顿,剑锋上的金光忽明忽暗。
国公不再多言,枯瘦的身躯骤然爆发出一股磅礴威压,竟比方才更盛!他一步踏出,脚下青砖寸寸崩裂,苍老的声音如洪钟震响——
“为天地立心!”
一掌推出,罡风如怒涛,竟裹挟着整座战场的残垣断壁,朝许伶碾压而去!
许伶横剑格挡,金色剑意与掌风相撞,爆出刺目金芒。他闷哼一声,脚下犁出两道深痕,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国公再踏一步,声若雷霆——
“为生民立命!”
这一掌,不再凌厉,却厚重如山。许伶的剑锋刺入掌风,竟如陷泥沼,寸步难进。国公的掌势未停,轻轻按在许伶胸口,力道不重,却震得他气血翻涌,连退数步。
“你的剑,只知恨,却不知护。”国公冷声道,“临城三万亡魂的怨,百姓的愿,你拿来杀人,可曾想过——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许伶咬牙,剑锋再起,金光暴涨。可国公却如未卜先知,侧身一让,枯掌如刀,劈在他手腕——
“锵!”
墨玉剑脱手,旋转着插入地面。
国公并未追击,只是负手而立,白发染血,却如一座巍峨山岳。
“圣朝百年,内有权臣弄权,外有异国觊觎,江湖积怨,烽烟西起。”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可最终流血的,永远是百姓。”
许伶喘息着,死死盯着他。
国公缓缓抬手,指向远处——
华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私欲?”国公冷笑,“可若我不做这恶人,圣朝内乱一起,死的又何止临城三万人?”
许伶瞳孔骤缩。
国公却己不再解释,枯掌一翻,竟主动将许伶的剑踢回他手中。
“最后一课。”他淡淡道,“剑意再强,若无‘心’,终究是空壳。”
许伶握紧剑柄,腕间灵纹金光大盛。
国公闭上眼,嘴角却浮现一丝释然的笑意。
“来,让我看看——”
“你的答案。”
许伶的剑锋刺破暮色,墨玉剑上的金光如破晓晨曦,首指国公心口。
国公没有躲。
「鲜血涌出时,我在他眼中看见大仇得报的快意,多好啊……他永远不会知晓,这所谓‘复仇’不过是我与陛下为他搭的最后一座戏台」
“少年——”
国公的声音沙哑却洪亮,回荡在废墟之上: “该你执棋了。”
剑锋贯胸而入。
国公的身躯如风化的沙塑,自剑刃接触处开始,化作无数光尘升腾而起。
——愿这山河……再无乱世。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映在许伶的剑锋上,照亮了那滴未落的血珠。
远处,华城的灯火次第亮起。
百姓的哭声、笑声、吵闹声,混着夜风传来。
许伶站在原地,忽然明白了——
众生何愿?
不过太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