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前
细雨蒙蒙,小镇客栈的屋檐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谢青仰头灌了口酒,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起身拍了拍衣摆:“就在这里分别吧。”
药王谷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苏筱筱正小口抿着茶,闻言抬头,杏眼里满是诧异:“嗯?你不去华城?”
“我去长安有点事情。”谢青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窗外,“那老家伙......”他顿了顿,改口道,“陛下在等着我呢。”
“老家伙?”苏筱筱眼睛一亮,小声嘀咕,“好勇气,竟敢骂陛下。”
还没踏出客栈大门的谢青嘴角一抽,回头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耳朵倒是灵光。”
苏筱筱吐了吐舌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谢青:“这是改良过的解药,虽然还不能根除金丝蛊,但至少能压制五日。”
谢青接过瓷瓶,在掌心掂了掂,忽然笑道:“要是让苏谷主知道你把半成品带出来,怕是要关你三个月禁闭。”
“救人要紧嘛。”苏筱筱眨眨眼,“再说了,有谢前辈在,我爹才不会罚我呢。”
谢青摇头失笑,将瓷瓶塞进怀里:“行了,你们抓紧赶路。华城那边......”他望向远处阴沉的天空,语气渐沉,“不太平。”
药王谷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苏筱筱却突然喊住他:“谢前辈!”
“嗯?”
“你......”她犹豫了一下,“真的不去看看许伶吗?”
谢青的背影微微一僵。
檐下的雨滴落在他的斗笠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良久,他才低声道:“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说罢,他抬步踏入雨中,青衫很快隐没在朦胧的雨雾里。
苏筱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声叹道:“明明担心得要死,还嘴硬......”
一名药王谷弟子凑过来:“少谷主,咱们现在出发?”
“嗯。”苏筱筱收回目光,拍了拍手,“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她最后看了一眼谢青离去的方向。
雨幕中,隐约传来谢青哼唱的小调,渐行渐远。
“江湖路远,酒尚温......”
——
江烨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握着赤红长弓的手指节发白。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刚毅的面庞滑落,这一箭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灵力,连站立都变得艰难。
“爹,你刚才好帅。”江妍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手忙脚乱地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却仍不忘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
江烨原本疲惫到极点的身体突然僵住。他低头看着女儿发光的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那些战场上磨砺出的皱纹舒展开来,硬是挤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必须......”
话还没说完,这位名震天下的神箭手就腿一软,整个人往城墙垛口栽去。
“爹!”江妍吓得一把拽住他的衣衫。
“砰!”
江烨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震起一片灰尘。他尴尬地咳嗽两声,试图维持威严:“为父只是...腿麻了...”
江妍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还挂着刚才担心的泪花。她蹲下身,掏出帕子给父亲擦汗:“知道啦,天下第一神箭手怎么会腿软呢?”
城墙下,闻讯赶来的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心目中那个一箭焚天的战神,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被自家闺女数落。
“看什么看!”江烨老脸一红,冲下面吼道,“都不用巡防了吗?”
士兵们一哄而散,但憋笑的声音还是隐约传来。
江妍帮父亲收起那张己经黯淡无光的赤红长弓,小声道:“爹,你刚才真的很厉害。”
江烨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赤红箭痕,目光深邃:“这一箭,应该能帮到那小子...”
他撑着城墙慢慢站起来,望向华城方向。
“有这一箭在,”他揉了揉女儿的发顶,“至少神教的人会收敛些。”
江妍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哎呀!爹你的箭囊!”
只见那个珍贵的火雀翎箭囊因为刚才的灵力震荡,此刻正在冒烟。江烨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我的火雀翎啊!”
父女俩手忙脚乱的样子,与方才那一箭焚天的气势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或许正是这样的反差,才让“天穹一痕”的传说更加动人。
没多久后江妍正帮着江烨揉捏酸痛的臂膀。忽然,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猛地攥紧女儿的手腕。
“爹?”江妍吃痛抬头,却见父亲神色剧变。
这位方才还虚弱不堪的神箭手,此刻竟挣扎着用长弓撑地,硬是拖着脱力的身躯往城墙垛口爬去。他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战袍下摆沾满尘土也全然不顾。
“哟,稀客啊。”
江烨趴在垛口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久违的戏谑。
江妍从未听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三分讥讽,七分欣喜,像是老友重逢,又似宿敌再会。
城楼下,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那人抬头时,江妍看清了他的样貌——约莫西十出头,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短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着的酒葫芦,以及背后那柄用粗布随意包裹的长剑。
“江老哥这一箭,差点把我的酒吓醒了。”来人拍了拍酒葫芦,声音温润如玉。
江烨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呛住了,剧烈咳嗽着:“谢青啊谢青,三年不见,你他娘的还是这副德性!”
谢青。
这个名字让江妍浑身一震。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城楼下这个看似普通的青衫男子——酒剑仙谢青?许伶的师父?
谢青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眨了眨眼:“这位就是小妍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江烨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着气道:“少套近乎...你这次回来...”
谢青仰头灌了口酒,清冽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他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眼神却变得异常清明:“柳如是给了我消息,关于国公在三年前临城一事的立场。”
江烨扶着城墙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个老狐狸......”
“许伶是我唯一的徒弟。”谢青着酒葫芦,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江烨明白。就像当年在战场上,谢青可以为素不相识的伤兵挡箭,如今为了这个徒弟,他同样可以提剑问天。
雨丝渐密,打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
“忘忧阁那边怎么说?”江烨沉声问道。
谢青笑了笑:“柳如是只说了一句话——‘阁主己有决断’。”
江烨眉头微皱。忘忧阁这个组织很特殊,表面是杀手组织,实则专杀大奸大恶之徒。更特殊的是,它的阁主正是当今陛下夏浮生。
“所以你是来......”
“我来问问夏浮生,”谢青仰头望天,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他的决断是什么。”
江烨沉默良久,突然伸手:“给我喝一口。”
谢青挑眉,将酒葫芦抛过去。江烨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烧得他眼眶发红。
“好酒。”他哑着嗓子道,“比上次那壶强。”
谢青大笑,笑声在雨中格外清亮,“那是因为上次被你偷偷兑了水!”
江烨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剧烈咳嗽起来。方才那一箭消耗太大,此刻连笑声都带着血气。
江妍在城墙下焦急地踱步,时不时抬头张望。她听不清父亲和那位酒剑仙在说什么,只看到两人时而大笑,时而沉默。
终于,谢青转身欲走。
“等等。”江烨叫住他,“若陛下的决断......不合你意?”
谢青背对着他,青衫被雨水打湿,贴在瘦削的背上。他抬手晃了晃酒葫芦,里面的酒液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这壶酒,就是践行酒。”
江烨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突然高声喊道:“老谢!”
谢青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江烨低头,发现垛口上多了一道剑痕——很浅,却凌厉无比。
这是谢青留给他的讯息:无论结果如何,这一战,他接下了。
“爹!”江妍终于忍不住跑上城墙,“谢前辈他......”
“就是一个傻子。”江烨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天底下最傻的剑客。”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城墙上的剑痕,却怎么也冲不掉那道刻在青砖里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