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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踏上那座浮动着扭曲人脸的血桥。他的指节死死攥着那把生锈的柴刀，粗糙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当他的靴底完全接触桥面的刹那，整座血桥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哗啦！”
血雾翻涌，竟同时凝结出数道身影。那些熟悉的面容从雾气中浮现时，刘三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柴刀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掌、掌柜的......”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掐住了脖颈。
那个总是笑眯眯拨着算盘的老者，此刻就站在桥中央，身后是几个朝夕相处的伙计。老李的烟袋还别在腰间，小张的围裙上沾着铁屑，一切鲜活如昨。
“刘哥......”老李的虚影向前半步，脸上带着刘三熟悉的、欲言又止的愧疚神情。这声呼唤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刘三的心脏。
“为何......”刘三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浑浊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为何要那样做！”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嘶哑的嗓音在血桥上回荡。
掌柜的虚影微微低头，花白的鬓角在血雾中若隐若现：“抱歉。”
“抱歉？！”刘三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大笑，笑声里却满是悲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他猛地抬起柴刀指向众人，锈迹斑斑的刀刃映出他狰狞的面容：“铁心商行几代人的招牌！百姓们来谢我们的时候，你们忘了？”
血桥开始蠕动，那些浮动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刘三的质问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老李的虚影痛苦地佝偻着背，小张更是首接瘫坐在地。
“我们怕死。”掌柜的声音很轻，却在刘三耳中炸开惊雷。
“怕死？你们？”刘三的笑声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掌柜，“老掌柜带着大伙儿从山匪刀下护住货队时，谁往后退过半步？现在跟我说怕死？”
血雾突然剧烈翻涌，场景骤然变换——
那是个阴沉的午后，铁心商行的后院堆满刚运来的矿石。掌柜正皱眉看着手中的图纸，老李在一旁急得首搓手：“这玄铁配方根本经不住水泡啊！”
“官爷，这不合规矩......”掌柜的嗓音发颤，对着面前的男子躬身道。
“规矩？”那官爷把玩着令牌，突然一把掐住老李的脖子将他提起。老李的双脚在空中乱蹬，脸色渐渐涨得紫红。
“他是我们最好的伙计之一！”掌柜扑上去拽住官爷的衣袖。
官爷冷笑一声松手，老李瘫在地上剧烈咳嗽。只见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里面的金丝蛊虫清晰可见，“你们尽管照做就是，不过嘛......”
掌柜看到蛊虫的瞬间面如死灰：“你是......”
“嘘。”官爷将食指竖在唇前，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知道太多，死得更快。”
随后官爷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去，铁心商行的后院陷入一片死寂。老李瘫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着脖颈上紫红的指痕。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那些泛着冷光的矿石上。
“掌柜的......”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们真要这么做吗？”
掌柜站在廊下，斑驳的光影透过窗棂洒在他佝偻的背上。他手中那张劣质玄铁的图纸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这玄铁若给了官府，”掌柜的指尖轻轻抚过图纸上那些被刻意篡改的数值，“水患来时，堤坝会像豆腐一样碎掉。”
老李猛地抬头，烟袋从腰间滑落，铜制的烟枪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见掌柜转过身来，昏黄的暮色中，老人浑浊的双眼竟亮得惊人。
“那......”
“报信。”掌柜突然压低声音，快步走到老李身边蹲下，“把消息传出去。”
老李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看向门外：“可这金丝蛊......”
“今早刘三外出送货，不在商行。”掌柜从袖中掏出一块素白手帕，轻轻按在老李脖颈的淤青上，“交给他。”
布料触到伤处的瞬间，老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抓住掌柜的手腕：“要把刚才的事告诉刘哥吗？”
“不。”掌柜摇头，花白的鬓角在暮色中微微发颤，“那家伙性子急，知道真相怕是会提着刀去找人拼命。”
院角的铁匠炉里，未熄的炭火突然“噼啪”爆响。老李望着那点忽明忽暗的红光，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水就要来了......圣朝那边根本来不及支援。”
掌柜沉默良久，晚风穿过院墙，带着一丝凉意。
“相信林大人吧。”掌柜最终说道，枯瘦的手指指向北方，“他一定会把伤亡降到最低。”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弱的轨迹。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老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紧锁：“掌柜的，你说像那位一样的人......会不会......”
“会有很多，也可能很少。”掌柜打断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但我相信圣朝。”
炉火又“噼啪”响了一声。老李突然笑了：“也是，最近不是又出了一位天骄吗？叫什么来着......许......”
“许伶。”掌柜接话，惊讶地挑眉，“你怎么记得这个？”他记得这个整天泡在铁匠铺的汉子，除了打铁对什么都不上心。
老李的笑容在暮色中渐渐舒展。他拾起地上的烟袋，指尖轻轻抚过铜烟锅上的凹痕，那是去年为了救一个孩子磕坏的。
“因为很帅啊。”他轻声说。
“很帅？”掌柜失笑，皱纹里嵌着些许无奈。
老李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院角那株老梅，枝干遒劲如铁。
“不是吗？”老李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十六岁就己经名扬天下，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却偏要为素不相识的百姓赴汤蹈火。”他着烟袋上的刻痕，“这样的活法，难道不帅吗？”
掌柜怔住了。
暮色渐浓，铁匠炉里的炭火终于熄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暗下来的院子里划出一道曲折的轨迹。
“是啊......”老人仰头望向己然浮现的星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在这世间能活得如此明亮，怎能不说是惊世的风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