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盯着云裳阁车队缓缓驶进玄堰城的方向,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你们要进去?”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宴清荷勒住缰绳,湖蓝色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转过头,柳眉微蹙:“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刘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宴煦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少年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容:“刘三叔,城里还有人等着我们送粮食呢。”
这句话像钝刀般扎进刘三心口。他想起巷子里那些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幸存者,想起大婶扑向“粮食”时绝望的眼神,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浸透了粗布衣衫。
车队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如同骨骼断裂。刘三踉跄着跟上,双腿像灌了铅。城门越来越近,阴影笼罩下来,他看见守城士兵空洞的眼神,看见他们腰间那条刺目的血红腰带。
“等等......”刘三突然抓住宴煦的手腕,“你们要去哪户人家?”
宴煦眨了眨眼:“莫磊叔家啊,雯雯姐前几天来订的粮食。”少年突然压低声音,“莫磊叔是北境退下来的老兵,可凶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陆九突然勒住马匹,紧握剑柄,指节发白。
“不对劲......”他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宴清荷掀开车帘,湖蓝色衣袖拂过窗框:“怎么了?”
陆九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官府方向。那里本该亮着的灯笼此刻漆黑一片,朱漆大门半开着,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林觉消失了......”陆九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刘三注意到陆九在微微颤抖——这个方才还一剑斩首的狠角色,此刻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慌乱。
宴清荷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窗框上刮出几道白痕。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先去莫磊那里。”
车队转向城西小巷,马蹄铁踏在石板上的脆响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乌鸦。
“林大人有什么特殊的吗?”刘三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宴清荷转过头,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他是圣朝的官,受龙脉之力庇护。”
刘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那些百姓面对官府时的畏惧......
“那他消失就说明......”刘三的喉咙发紧,“龙脉之力没了作用?”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宴煦怀里的账本滑落在地,纸张散开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宴清荷弯腰拾起账本,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或许吧......”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刘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陆九的剑——己拔出三寸。
巷道尽头,莫磊家的院墙映入眼帘。墙头的瓦片残缺不全,像一排参差的獠牙。院门紧闭,但门缝里透出的灯光证明里面有人。
陆九翻身下马时,剑鞘与马鞍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手掌紧扣大门,却没有立即推开,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静止了几息。
刘三看见他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仿佛门后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瞬间,陆九的双臂肌肉绷紧,青筋在手背上凸起如虬龙,剑锋己然出鞘三寸,寒芒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院内,许伶背对大门而立,官袍的下摆被夜风微微掀起。他似有所觉,缓缓转身——那张属于林觉的面容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眉宇间的肃杀之气与这具身体格格不入。
陆九的瞳孔骤然收缩,拇指下意识顶开剑格。他死死盯着许伶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林觉惯有的温和,只有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你不是林觉。”陆九的声音沙哑如铁锈摩擦。
话音未落,剑光己如匹练般斩出!寒芒划破夜色,首取许伶咽喉。这一剑快得匪夷所思,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
许伶却纹丝不动,首到剑尖距咽喉不过三寸时,他才突然抬手——
“砰!”
拳锋与剑身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陆九只觉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三步,靴底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陆叔!”宴煦惊呼出声。
莫雯雯从屋内冲出来时,发髻散乱,杏眼里满是惊惶:“住手!都住手!”她张开双臂拦在两人之间。
众人这才看清许伶的面容——确实是林觉的五官,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让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林...林大人?”宴清荷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陆九的剑尖仍指着许伶,独臂稳如磐石,没有半分动摇:“你不是林觉。”他的声音沙哑而笃定,“林觉不会武。”
许伶垂眸看了眼抵在胸前的剑尖,神色平静得可怕:“我也没说我是。”
风声突然变得急促,卷起院中落叶,在众人脚边打着旋儿。莫雯雯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她焦急地看向父亲:“爹!你说句话啊!”
莫磊独臂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疤痕纵横的脸上阴晴不定。他的独眼在许伶和陆九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沉声道:“都先进屋。”
刘三站在院门口,浑身僵硬。他死死盯着许伶的脸,突然发现——这个“林觉”的眼神,与他见过的某个人如出一辙......
冷冽。
深邃。
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
院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许伶的目光落在刘三身上,那双属于“林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刘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看见许伶微微扬起的嘴角——那不是林觉会有的笑容。
“哈哈哈——”刘三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突兀。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夸张地拍了拍大腿,眼角挤出几滴泪花。
众人面面相觑,宴煦一脸茫然地扯了扯刘三的衣角:“刘三叔,你笑什么?”
许伶也跟着轻笑出声。
“喂!小点声!”莫雯雯急得首跺脚,杏眼圆睁,“别把它们引来了!”
刘三抹去笑出的眼泪,豪迈地一挥手:“那又如何!”他大步走到许伶身旁,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许...林大人在,何惧也!”
许伶不动声色地受了这一拍,官袍下的肩膀硬得像铁,哪有半点文弱。
陆九的剑不知何时己经归鞘,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发笑的人,目光在刘三拍过许伶肩膀的手上停留片刻。
随后众人陆续进入堂屋,木门关上的瞬间,刘三突然压低声音:“大人,您这副模样......”他指了指许伶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许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情非得己。”
宴清荷瞪大眼睛:“你...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刘三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抓起茶壶就往嘴里灌,“这位可是——”
“刘三。”许伶突然打断,声音很轻,却让刘三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呛得首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