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昌端坐在那把紫檀木太师椅上,椅背上的雕花龙纹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忽明忽暗。
他身体微微前倾,老旧的红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件传了三代的家具上。
他的右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将那份染着硝烟味的战报攥得皱皱巴巴。
纸张边缘己经撕裂,墨迹在汗水的浸染下晕开一片模糊的血色。
指挥部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张作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蜡黄的面皮绷得发亮,右眼那道北伐时留下的刀疤在抽搐。
窗外闷雷滚动,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照亮了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像几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
"报告大帅!"督察队长王德彪突然一个趔趄,军靴上的马刺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喉结滚动着,冷汗顺着鬓角的白发滴在呢子军装上,"杨将军他......"
"我不管他在哪!"张作昌猛地拍案而起,案头那盏景泰蓝茶杯震落在地,碎瓷片飞溅到墙角的地图架上。
他抓起军帽狠狠掼在地上,金线绣的将星沾满了灰尘,"他负责鲁州防线,结果让李轩和那个曼施坦因杀了个对穿!
西十万大军......"声音突然哽住,他转身时佩刀撞翻了文件柜,雪白的电报纸如丧幡般飘落。
指挥部里落针可闻,几个参谋官屏住呼吸,墙角的老式座钟"咔嗒咔嗒"地走着,像在倒数什么。副官悄悄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两天后的黎明,洛阳城的青铜闸门在绞盘刺耳的呻吟中缓缓开启。
晨雾里走出个佝偻的身影,杨虎的将官呢大衣只剩半边,露出里面染血的棉絮。
他左腿的绑腿己经磨烂,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城门洞里的哨兵举起马灯,昏黄的光照出他脸上结痂的弹片划痕,右眼得只剩一条缝。
当他拖着残腿迈进指挥部时,满屋的将校齐刷刷后退半步。张作昌背对着门口,枯枝般的手指正着地图上鲁州的位置,那里插着的蓝色小旗己被换成刺目的红色。
"大帅。"杨虎的膝盖重重砸在地砖上,钢制护膝撞出沉闷的回响。
他摘下没了帽徽的军帽时,露出的白发让众人倒吸凉气——出征时还是乌黑的鬓角,此刻竟如落满霜雪。
张作昌转身的动作慢得可怕,指挥刀鞘上的鎏金云纹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当他看清杨虎凹陷的脸颊时,瞳孔猛地收缩——这个曾经虎背熊腰的悍将,如今瘦得颧骨几乎要戳破面皮。
"末将无能。"杨虎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喉结上的子弹擦伤还在渗血,
"李轩的装甲师凌晨三点突破,我们埋的地雷......"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混着黑灰,"都被工兵排除了。"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张作昌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忽然注意到杨虎的左手始终按着腹部,呢子布料下隐约露出绷带的轮廓。
"曼施坦因的炮兵群封锁了所有渡口。"杨虎艰难地吞咽着,脖颈上的青筋像绷紧的弓弦,"
第三纵队抢渡时,斯图卡轰炸机......"他的独眼里突然涌出浑浊的泪水,"孩子们抱着木板......河水都红了......"
张作昌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北伐时见过的浮尸满江的景象在眼前闪回。
他踉跄着扶住沙盘桌沿,打翻了一整排代表部队的锡兵模型。
"够了!"张作昌一脚踹翻铜痰盂,黄铜器皿在石砖上滚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他扯下自己的将官披风裹住杨虎,呢料瞬间被血浸透。"军医!他妈的军医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