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吞噬了时间流逝的刻度。唯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在鼻腔深处,提醒着濒临溃散的意识——死亡从未远离。
李靖拖着叶逸尘冰冷沉重的身体,在嶙峋湿滑的岩石上匍匐前行。每一次拖动,叶逸尘胸前那可怕的塌陷处,便涌出更多粘稠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嗒、嗒”声。这声音,是生命沙漏飞速流逝的倒计时,是敲打在李靖和红拂女灵魂上的丧钟。手腕间那烙印着金色脉络的白绫,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光芒,如同三人之间维系着最后生机的、随时会断裂的脐带。它传递着叶逸尘那微弱到近乎断绝的心跳,传递着他体内如同风暴般肆虐的剧痛,也传递着红拂女因腿伤而压抑不住的沉重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咳…咳咳…”叶逸尘在昏迷中猛地一阵呛咳,破碎的肺腑发出风箱漏气般的嘶鸣,又是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涌出嘴角,顺着下颌流淌,浸湿了李靖拖拽着他衣领的手背。
“叶郎…”红拂女的声音在后方黑暗中响起,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鲜血淋漓的左腿,每一次在尖锐碎石上的摩擦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味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息在口中弥漫,强行维持着一点清醒。她的目光,穿透浓稠的黑暗,死死锁定在李靖臂弯里那个软垂的身影上,锁定在他胸前那片不断被新鲜血液浸染扩大的、触目惊心的暗红上。那暗红,像一张贪婪的巨口,正一点点吞噬掉她生命中最后的光。
“停…停下…”红拂女喘息着,声音带着哭腔,“不能再拖了!血…血止不住!”
李靖的动作猛地一僵。他何尝不知?身后凶兽李元霸那毁灭性的咆哮和洞穴坍塌的闷响虽被层层岩石阻隔,变得沉闷遥远,却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追兵的致命威胁。但叶逸尘的生命之火,在每一次拖动中,都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更加微弱一分。他缓缓停下,将叶逸尘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带着湿滑苔藓的岩石上。黑暗中,他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红拂女几乎是爬行着扑到叶逸尘身边。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那触感让她的心瞬间沉入万丈冰窟。她颤抖着,摸索着,解开他胸前早己被血水浸透、冰冷粘腻的衣襟。当那层被鲜血和泥污糊住的符文布条和白绫被揭开时——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腐败气息的甜腥味猛地弥散开来!
借着白绫上那微弱到极致的金芒,红拂女看清了叶逸尘胸前的景象。
饶是她历经生死,心志坚韧,此刻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根本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伤口!
左胸下方,碗口大的恐怖区域,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紫黑色,深深地塌陷下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碎了胸骨,再狠狠掏过!断裂的肋骨茬刺破翻卷的皮肉,在黯淡的金光下闪烁着森白的寒芒。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塌陷的创口深处,此刻正如同一个被强行撕裂的泉眼,粘稠的、带着暗紫色光泽的血液,混合着细小的、难以分辨的破碎组织,正以一种缓慢却无法遏制的速度,汩汩地向外涌出!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伴随着一股新的、更加粘稠的暗紫色血沫从创口深处涌出,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这己非外伤!这是内腑彻底破碎、生机被硬生生撕裂的绝境!
“呃…”叶逸尘的身体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眉头因极致的痛苦而死死拧在一起,灰败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的呓语:“火…烧…民心…在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红拂女的心上。她知道,他口中的“烧”,不仅仅是两岸焚城的炼狱之火,更是他体内那因强行引动万民祈愿、承载焚身之痛而濒临崩溃的“民心”印记正在焚烧他最后的生机!
“药…药呢?”红拂女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双手慌乱地在怀中摸索,沾满了叶逸尘和自己混合的鲜血。那仅存的一点混合了她精血的星尘草灰烬,早己在渡河和逃命中散落殆尽!怀中空空如也!
“冷静!”李靖低沉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带着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钢铁意志。他迅速解下腰间一个同样被血水浸透的皮质水囊——那是他仅存的、装着些许浑浊河水的容器。“清洗伤口!找东西压住!”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拔出腰间横刀,毫不犹豫地割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内衬,撕扯成布条。
冰冷浑浊的河水倒在叶逸尘胸前那可怕的创口上,冲刷着粘稠的血污和破碎的组织。水流混合着暗紫色的血液,在冰冷的岩石上蜿蜒流淌,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死亡气息。红拂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李靖撕下的布条,混合着从岩石缝隙中抠出的冰冷淤泥,不顾一切地再次狠狠按压在那恐怖的塌陷处!试图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堵住那生命的流逝!
然而,那暗紫色的血液依旧顽强地、一点点地渗透布条,如同无法阻挡的死亡潮汐。
“堵…堵不住…”红拂女的双手被鲜血和冰冷的淤泥染得一片狼藉,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
呜——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奇异震动,顺着三人手腕间那烙印着金色脉络的白绫,猛地传递过来!
这震动并非来自叶逸尘濒死的躯体,而是源自他们身下这片冰冷潮湿的岩石大地!仿佛在地底极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叶逸尘那不断流逝的生命气息和浓烈的血腥所引动,正在缓缓苏醒!
紧接着,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浓郁的硫磺气息,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奇异暖意的水汽,从前方的黑暗深处,如同潜流般悄然涌来!
这气息,与洞外那冰冷的死亡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原始的生命躁动!
李靖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刺向黑暗深处,那硫磺气息的来源!他常年统兵,对山川地理之气极为敏感,这气息绝非寻常!
“有热源!是地热!可能有温泉!”李靖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急促,“硫磺温泉!或许…或许能吊住他一口气!走!”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红拂女濒临枯竭的意志。她甚至感觉不到左腿那深可见骨的剧痛,和李靖一起,再次艰难地拖起叶逸尘冰冷沉重的身体,朝着那硫磺气息和暖意传来的方向,亡命前行!
黑暗似乎永无尽头。脚下的路变得更加崎岖湿滑,嶙峋的怪石如同狰狞的兽牙,随时可能将人绊倒吞噬。硫磺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刺鼻得让人头晕目眩,但那夹杂其中的、带着奇异暖意的水汽也愈发明显。空气变得潮湿闷热,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们褴褛的衣衫。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浓稠的黑暗中,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火光,不是天光,而是一种……幽暗的、带着浑浊质感的暗红色微光!
那光,如同地狱熔炉泄露的微芒,映照出前方一个陡然开阔的空间轮廓。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穹窿岩洞。洞顶悬挂着嶙峋的钟乳石,在暗红微光的映照下,如同无数倒悬的狰狞獠牙。洞壁怪石嶙峋,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深色的矿物沉积。而洞窟的中央,正是那暗红光芒的来源——
一片巨大的、翻腾着浑浊气泡的、散发着浓烈刺鼻硫磺气息的温泉池!
池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稀释的岩浆,水面不断翻滚着浑浊的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的“啵啵”声,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更加浓烈的硫磺蒸汽。池水边缘,沉积着一圈圈暗黄色的硫磺结晶,如同凝固的油脂。整个池子,就像大地深处一颗正在缓慢搏动的、散发着病态高温的心脏!
而在池边靠近洞壁的一处相对平整的岩石上,赫然散落着几件早己腐朽破烂的矿工衣物,几柄锈蚀断裂的鹤嘴锄,甚至还有半副散落的人体骸骨!白骨在暗红水光的映照下,泛着森然的光泽。这里,显然是一个早己废弃的矿洞深处,曾经吞噬过无数矿工性命的地狱入口!
“硫磺泉…有毒…”红拂女看着那翻滚的暗红色池水,感受着那灼热刺鼻的蒸汽,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大半。寻常人接触这种高浓度的硫磺温泉,皮肤都会被灼伤腐蚀,更遑论叶逸尘那几乎破碎的躯体!
“别无选择!”李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叶逸尘的身体小心地放在池边一块相对干燥、远离翻滚池水的平坦岩石上。叶逸尘的气息己微弱到几乎断绝,胸前的布条再次被暗紫色的血液浸透,身下的岩石迅速被染红了一小片。
“清洗伤口!快!”李靖低吼着,再次解开自己的水囊,将最后一点浑浊的冷水倒在叶逸尘胸前。冰冷的刺激让叶逸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微弱呻吟。
红拂女强忍着左腿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扑到叶逸尘身边。她颤抖着双手,撕开那被血水和淤泥糊住的布条。当那恐怖的塌陷创口再次暴露在暗红的光线下时,饶是李靖,也忍不住瞳孔微缩。
那创口,比之前更加触目惊心!塌陷的边缘,皮肉的紫黑色蔓延开来,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死灰的色泽。创口深处涌出的血液,暗紫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黑气。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塌陷的中心,那些断裂的骨茬和破碎的脏器边缘,竟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无数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金色裂纹!
这些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闪烁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金光,仿佛有熔岩在他破碎的胸膛里流淌、冷却、凝固!每一次他微弱的心跳,都让这些金色裂纹随之明灭,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余烬。
“这是…”红拂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民心’印记…在烧灼他的身体?”
李靖眼神凝重如铁:“是那力量在强行维系他破碎的生机,如同熔金强行浇铸破碎的陶胚…但若无法疏导或补充,最终只会将他从内而外彻底焚毁!”他迅速扫视西周,目光落在池边那些散落的、锈迹斑斑的矿工遗物上,又猛地投向那翻滚的、散发着诡异热力的暗红池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断。
“硫磺地火,虽毒,亦是地脉阳煞之气!或许…或许能与他体内那焚心的‘民心’之力形成某种对冲或平衡!死马当活马医!清洗伤口后,将他创口浸入池水边缘!要快!”
红拂女看着叶逸尘胸前那不断蔓延的金色裂纹和涌出的暗紫色血沫,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决绝的清醒。她不再犹豫,用李靖递来的最后一点湿布,蘸着冰冷的池边凝结水(比硫磺池水温度低得多),不顾叶逸尘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的痉挛,用力擦拭着创口边缘的污血和淤泥,尽可能让那可怕的伤口暴露出来。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叶逸尘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惨嚎,随即又如同断气般软倒下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红拂女泪如雨下,动作却更快!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闪烁金光的骨茬,和李靖一起,托起叶逸尘的上半身,将他胸前那可怕的塌陷创口,缓缓浸入硫磺池水边缘相对温度稍低、但依旧灼热刺骨的暗红色水流中!
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猛地响起!
暗红色的硫磺池水接触到那翻卷的、带着金色裂纹的恐怖创口瞬间,如同滚油泼在了冰面上!一股混合着硫磺恶臭和皮肉焦糊味的浓烈白烟猛地腾起!
“啊——!!!”叶逸尘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他双目圆睁,瞳孔因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瞬间涣散到极致!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撕裂般的惨嚎!那惨嚎在空旷的岩洞中反复回荡,凄厉得如同地狱深处受刑的恶鬼!
他胸前浸入水中的创口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收缩、卷曲!暗紫色的血液瞬间被灼热的硫磺水蒸腾、凝固!那些闪烁的金色裂纹,在这极致痛苦的刺激和硫磺地火的灼烧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炽白光芒!
这光芒如此强烈,瞬间照亮了红拂女和李靖写满惊骇与痛楚的脸庞,也照亮了叶逸尘因剧痛而扭曲得不形的面容!
“叶郎——!”红拂女肝胆俱裂,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将叶逸尘从滚烫的池水中拉起!
“别动!”李靖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决绝,他死死按住红拂女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死死压住叶逸尘因剧痛而疯狂挣扎的身体!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创口处爆发的炽白光芒和翻腾的硫磺池水——在那令人心碎的焦黑与皮肉卷曲之下,那些炽白的金色裂纹,竟仿佛在疯狂地汲取着硫磺水中蕴含的某种灼热暴烈的力量!光芒在剧痛中,反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汹涌!
“它在…吸收地火!”李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就在这时!
红拂女的目光猛地瞥见自己染满鲜血和泥污的手腕上——那截烙印着金色脉络的白绫,在叶逸尘创发的炽白光芒照耀下,竟清晰地显现出几点细微的、如同星辰粉末般的幽蓝色光点!
是残存的星尘草灰烬!
这些灰烬沾染了叶逸尘的民心之血、她的守护之血和李靖的铁血意志,此刻在硫磺地火和叶逸尘体内爆发出的炽白光芒双重刺激下,竟如同沉睡的星核被唤醒,散发出一种深邃、宁谧、带着奇异净化与调和之力的幽蓝光晕!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红拂女混乱的意识!
她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撕下那截烙印着金色脉络、此刻正散发着幽蓝星点光芒的白绫!她甚至顾不上那白绫上还沾着血污和硫磺的刺鼻气味,将沾染着星尘草灰烬的那一端,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按在了叶逸尘胸前那被硫磺池水灼烧、正爆发出炽白光芒的恐怖创口之上!
嗤——!!!
更加剧烈的反应发生了!
幽蓝的星尘光芒与炽白的民心之火、暗红的硫磺地火,三者接触的瞬间!
一股奇异的、如同冰与火交融的“滋啦”声响起!没有白烟,没有焦臭!取而代之的,是一圈肉眼可见的、柔和而坚韧的淡金色光晕,猛地从接触点荡漾开来!
那炽白狂暴、焚烧叶逸尘生机的光芒,仿佛被这幽蓝星尘调和,瞬间变得温顺了一丝!那暗红灼热、带着腐蚀性的硫磺地火之力,也仿佛被这淡金光晕中和、净化!
叶逸尘那因无法承受剧痛而濒临崩溃的身体,猛地停止了疯狂的挣扎!他喉咙里那撕裂般的惨嚎,也化作了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叹息。
他胸前那恐怖的创口处,炽白的金光、幽蓝的星点、暗红的地火之力,在淡金色光晕的调和下,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短暂而脆弱的平衡!如同在毁灭的火山口上,强行构筑起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障!
翻涌的暗紫色血液,竟在这平衡之下,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流速!那不断蔓延的金色裂纹,也暂时停止了扩散,光芒稳定下来,不再是焚烧,更像是一种…熔铸?
“有…有效!”红拂女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水汹涌而出。
李靖紧绷的神经也稍稍一松,但警惕的目光依旧扫视着西周。这平衡太脆弱了!叶逸尘的生命气息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全靠这外力强行吊着。而且,洞外凶兽的威胁并未解除。
就在这时,李靖的目光猛地被池水对岸、靠近洞壁的一片区域吸引!在叶逸尘创发出的炽白光芒逐渐稳定、不再那么刺目的映照下,那片岩壁似乎有些异样!
不同于其他嶙峋的天然岩石,那片岩壁显得异常平整、光滑,甚至带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平整岩壁的中心,赫然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颜色深沉的金属物体!
李靖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顾不得叶逸尘和红拂女,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几步涉过温热的浅水区,冲到那片岩壁之下!
借着微弱的光芒,他终于看清!
那并非什么普通金属!
那是一尊鼎!
一尊巨大、古老、锈迹斑斑的青铜鼎!
这尊鼎只有半截露在外面,下半部分似乎深深嵌入了岩壁深处,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砸入其中!露出的部分,鼎腹厚重,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和暗红色的锈迹,如同凝固的鲜血。鼎身之上,隐约可见繁复而古老的纹路在锈迹下蜿蜒,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与沉重。
而就在那布满铜绿和锈迹的鼎腹中央,一片相对光洁的区域内——
几个古拙、苍劲、仿佛以利器凿刻、又以某种暗红物质浸染填满的篆文,在叶逸尘胸前创口稳定下来的炽白光芒和星尘草幽蓝光点的微弱映照下,竟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极其诡异地蠕动、流转起来!
那文字的内容,如同惊雷,狠狠劈入李靖的脑海:
“荧惑乱紫微,九鼎镇河山”!
长安,皇城,太极宫,甘露殿。
子时的更漏声如同游丝,在死寂奢华的殿宇内幽幽回荡。龙涎香在兽首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氤氲的烟气试图抚平某种无形的躁动,却终究徒劳。
李世民身着明黄寝衣,斜倚在宽大的龙榻之上。他双目紧闭,眉头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在沉睡中依旧承受着无形的重压。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投下深邃而疲惫的阴影。
白日里龙脉节点被毁的反噬之痛,叶逸尘如同跗骨之蛆般逃脱的挫败,以及那焚尽渭北三十里生灵、以焦骨为界的滔天杀孽,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识海深处,啃噬着他的帝王意志,让他难以安寝。
就在他意识沉浮于混沌与浅眠的边缘时——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龙榻之侧传来!
紧接着,是滚烫!
难以想象的滚烫!
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贴在了他的枕畔!
“嗯?!”李世民猛地从浅眠中惊醒!深邃的眼眸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爆射出如同实质的寒芒!所有的睡意瞬间被驱逐殆尽!
他霍然侧首!
只见龙榻边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由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此刻正静静地安放在紫檀木托架之上。
然而,这方本该温润内敛、承载天命的重器,此刻却通体散发出一种诡异而灼目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凝固的岩浆,在玉玺内部流淌、翻腾,将整方玉玺映照得如同地狱熔炉中取出的烙铁!
玉玺表面那八个虫鸟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在暗红光芒的映照下,扭曲、跳动,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活物,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毒与挣扎!尤其是那“天”字的一角,原本就存在的细微缺损处,此刻更是向外辐射出蛛网般的暗红血丝,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裂!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硫磺地火气息的灼热洪流,顺着那暗红光芒,如同跗骨之蛆,狠狠刺入李世民的心神!
在这洪流中,他清晰地“看”到了——
一片翻腾着暗红气泡、散发着刺鼻硫磺恶臭的浑浊水潭!
一具胸前塌陷、闪烁着炽白裂纹、被浸泡在毒水中的濒死躯体!
以及…一尊深陷在幽暗岩壁之中、锈迹斑斑、铭刻着“荧惑乱紫微,九鼎镇河山”的古老青铜巨鼎!
更有一股浩瀚、悲悯、夹杂着万民焚身之苦与不屈祈愿的磅礴意志,如同沉眠的远古巨龙,正借助那地火与濒死之躯的链接,缓缓苏醒!这股意志跨越了空间,带着燎原之势,狠狠撞向了他所窃取、所污染的龙脉根基!
“呃!”李世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用手捂住心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比龙脉节点被毁时更加强烈的反噬之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他的帝王意志!白天被强行压下的那口带着暗紫光泽的淤血,再也无法抑制,“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溅在明黄色的锦被上,如同点点盛开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毒花!
他死死盯着那方如同烙铁般滚烫、散发着怨毒暗红光芒的传国玉玺,眼神阴鸷得如同九幽寒潭。
“荧惑…九鼎…”李世民染血的唇齿间,缓缓挤出两个冰寒刺骨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帝王的震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悸。
“叶、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