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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将军老当益壮。
他方面阔脸，蓄着小指长的白髯，两条长寿眉约莫一寸长，走动时微微拂动，精神矍铄。
苏颜一身甲胄，面上一层细汗，跟进营帐后才卸下严肃，笑着跟苏老将军道：“祖父说过，若我能打赢莫将军，下次杀敌便让我领兵！我今日赢了！”
苏老将军捋捋白髯，慈爱地看着她：“祖父何时骗过你？”
这个孙女初来这里时，像一朵已经枯萎的花，年纪轻轻毫无生机。
他不擅长家长里短的安抚，日日言语刺激，让她跟着兵士一起操练，带着她一起上阵杀敌，这个发蔫的孙女儿才重新活过来。
苏颜一双眼亮晶晶的，直放光：“那可说定了！下次我要打头阵！”
“好，苏家军中的规矩便是不养闲人，你有本事便能上！”
苏颜那张脸早已经不似在内宅时白净，风吹日晒下已经变成麦色，但她昂头挺胸的自信，眼里的澄澈，却远胜从前。
苏老将军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摆摆手让她退下。
放下营帐门口的厚帘子，苏老将军环顾一圈：“出来吧。”
他刚才一进营帐便看到案几上放了一张纸，上面寥寥数笔勾画了萧家军的旗帜样式，猜到萧家军有人潜了进来。
萧峙只身从屏风后走出来，气宇轩昂、大大方方。
苏老将军看清楚萧峙的面容，倒吸一口凉气：“怎得是你？你不在京城待着，悄摸摸来这里作甚？”
“苏老。”萧峙朝他拱拱手，“别来无恙。”
苏老将军确信没有看花眼，想到苏颜被他三番两次嫌弃，冷下脸来：“我那孙女儿模样、本事样样拿得出手，如今被你嫌弃，沦为旁人的笑柄，萧太师竟然还敢来见老夫？”
萧峙坦荡直言：“强扭的瓜不甜。”
“哼！若非先帝赐婚……”
“苏老真要跟我掰扯这件事？”萧峙冷声打断他的话，“苏老战功赫赫，即便先帝下旨，只要苏家不愿意，苏老也可及时求先帝收回圣意。”
苏老将军白髯颤动了下：“你这是何意？若能随意撤回，何有金口玉言一说。”
“本太师刚刚亲眼所见，苏老似乎很关爱这个孙女。”
苏老将军眼神微闪，不知道萧峙此行的目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苏老带人抄完魏家，便生了一场大病，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见好。”萧峙斜睨过去，他原以为苏家正直，可依据他查到的线索，并非如此。
“当年苏家女做了先帝的皇后，风光无限，可惜苏皇后从小身子羸弱，是大靖有名的病西施。苏皇后嫁给先帝后，多年无所出，地位岌岌可危。”
苏老将军听他说起早已经崩逝的女儿，呼吸不免急促起来。
“苏皇后从小饱读兵书，聪慧过人，为了稳住皇后地位便为陛下出谋划策。先帝屡屡采纳她的建议，屡见奇效，对苏皇后越发重视。苏皇后尝到甜头，开始肆无忌惮。”
“得知国库空虚，苏皇后便打起了魏家的主意。只是魏家本分，作为皇商，对皇帝忠心耿耿，无可指摘。”
“先帝能即位，魏家有定鼎之功，先帝不愿意为世人诟病。苏皇后一心想为先帝分忧解难，便设计谋害魏家。是你们苏家人帮着苏皇后，以一个胡人女子隐瞒身份勾了魏家郎，将那魏家郎迷得神魂颠倒，下聘欲娶其为妻。”
“彼时胡人进犯，我祖父与两位兄长正在战场厮杀，浴血保卫大靖安危。”
“若本太师没记错，那时胡人穷凶极恶，时常虐杀我大靖将士、百姓，惹得大靖上下恨胡人入骨。也就是那时，魏家郎想娶的女子是胡人身份被揭露，大靖百姓空前绝后一致声讨。原本魏家郎还未娶她过门，退亲便可了事，最后先帝为了给大靖百姓们一个交代，却抄了魏家，魏家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魏家的血书字字泣血，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
魏家确实很冤，六月飞雪那么冤。
苏皇后不愿意被人弹劾，落下一个干预朝政的名声，先帝也不愿意被人不齿，自己没本事只能处处让妻子出谋划策，于是俩人一拍即合。
苏皇后从不对外居功，先帝也因着苏皇后的辅佐在朝堂站得越来越稳。
这些事情旁人不知，可魏家不知为何却知情，这些都是魏家出事后紧急差人告知了魏老夫人。
苏老将军没想到萧峙对魏家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惊讶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良久，老将军漠然转头：“你偷偷潜入军营，老夫一声令下，萧太师便会尸骨无存。”
“老将军尽管试试，本太师一条命，换苏家上下百余口性命，值！”萧峙哂笑，坐到苏老将军平日坐的椅子上，一脸桀骜。
苏老将军比他年长数十岁，但想到他把魏家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只身来见他也定有后手。
一身傲骨轰然倒下，苏老将军低了头，转眸看过去：“你意欲何为？”
“苏老放心，本太师不是来为魏家讨公道的。本太师只想见一人。”
“谁？”苏老将军的瞳仁狠狠颤了下。
“蒋超。”
苏老将军压根没问萧峙为什么要见蒋超，一口回绝：“不行！蒋超乃我手下大将，正领兵看守关隘，没有闲暇跟你扯十几年前的旧事！”
看苏老反应，他知情。
萧峙心里落下沉沉失望:“苏老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见蒋超。”
苏老将军的身子晃了晃，前不久还精神矍铄之人，此时忽然脸上血色退尽。
苏老将军强撑傲骨，抬起下巴斥责：“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跟前嚣张！那蒋超保卫大靖，厮杀多年，论年岁，你当叫一声叔叔！你如此嚣张，就不怕老夫告到陛下跟前，治你大罪！”
萧峙猛地站起，一步步朝苏老将军走过去。
苏老将军一身甲胄，萧峙一身锦袍。
论气势，萧峙这一身远不如苏老将军。
但他步步沉重，每一步都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与自信，眼中似燃着火焰，带着摧毁一切的悲怆：“我祖父戎马一生，何尝不是为了保卫大靖？在我祖父跟前，他蒋超算什么东西？你苏家又算什么东西！”
一字一句，似利剑，戳得苏老将军千疮百孔，痛苦地合上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