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白景行终归没有挺过这道坎,驾鹤西去。临闭眼时他的眼角扫了扫白周氏,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白周氏眼神慌乱,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头低到了极致;白景行呼吸微弱的转过头,却都没有说出一句一个字来,目光又缓缓落在白玉润和慕子云身上,示意她二让伸出手去,白玉润和慕子云靠近前来,将手放在白景行的手掌中,白景行轻轻的眨眨眼,将二人的手放在一起轻拍两下,又慕子云的手断断续续的呢喃道:“云儿,尔定要…守护润儿和月儿、还有…白家…茶经…周全”;眼角不自觉的流出了泪水。随即咽了气,白景行心有不甘,含恨而去,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与未解之谜便撒手人寰。
立秋时分,蝉鸣渐稀。茶树王在子夜时分绽开素白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凝着露珠,恰似白玉润昨夜未干的泪痕。白玉润捧着染血的陶罐蹲在树下,罐底"明修窃茶通倭"六字被月光照得发白,指腹抚过刻痕时,触到几处凸起——那是父亲独有的刻字习惯,每遇机密便在笔画间藏入茶梗纹路。
"当年倭寇围城,父亲与白叔父商议的用商号名义购入的不是茶叶,是甲胄。"慕子云倚着树干半坐,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他解开中衣露出心口旧疤,"这道伤来自何明修的暗卫,那时我刚查出他私运茶种去东洋。"
白玉润指尖一颤。原来,慕子云也不算白景行的养子,慕子云本姓沈,父亲沈文清,精通茶艺,擅长制茶,祖父白明远对沈文清极为欣赏……让他与白景行结拜为异姓兄弟,二人感情深厚,沈文清曾留洋到东洋,南洋等多地考究异邦茶道,尤其对东洋茶颇有心得;慕子云母亲李氏也算小家碧玉,家里经营瓷器、玉器制作,与白家素有往来之,白家每年举办茶会及进宫侍茶的茶具都来自李家,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沈文清,经祖父白明远撮合与沈文清结为夫妻,后便有了沈砚之也就是慕子云,沈文清与白景行同在白家茶堂担任茶道师,二人也曾一同抗倭,沈文清被构陷亡故,
慕子云的父亲沈文清与白景行是同榜进士,两人是结拜兄弟又在白家茶庄掌事,且一起曾在茶政司共事。十年前,沈文清发现何明修勾结雪月花流商号走私茶种去东洋,欲用血契茶阵取证时反遭构陷,被诬为下毒凶手。白景行为护兄弟的遗孀、遗孤周全,向父亲白明远求来府中如家人般的亲信慕管事与沈文清的遗孀李氏的假婚书,自此沈李氏便是慕李氏……慕子云母亲为避开纷乱才让慕子云随姓慕——白景行与慕子云以"叔侄"之名相称;一首暗中接济、保护慕子云母子,教授慕子云为人之道和茶艺,首到他金榜题名,被封为茶政司暗行御史,白景行从未对他人说起;这两年,慕子云一首在暗中调查白明远之死以及父亲的死因和白景行的病因……这件事白府上下除鲜有人知晓。
"那笔巨银..."她声音发颤。
"是白叔父变卖家产,托老陈转给泉州卫的抗倭军费。"慕子云咳嗽着攥紧她的手,"何明修查到账册后,便用雪月花流的陷害白婶母,想逼你们交出血契。"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何明修带着锦衣卫闯入,腰间玉带扣换成了东洋风格的樱花纹:"白周氏勾结倭女,证据确凿。"他捏着那半片珍珠碎粒逼近,碎粒在灯笼下折射出幽蓝光泽,"雪月花的母亲临死前,把这珍珠塞进了白景行的衣领。"
白周氏被两名侍女扶出,鬓边银丝微乱:"那年海难,我在礁石旁捡到个奄奄一息的东洋女子,她攥着珍珠喊'雪...月'..."她望着何明修手中的碎粒,忽然冷笑,"何大人可知,这珍珠里藏着倭人标记茶种的药粉?"
何明修脸色微变,忽闻墙角传来异响。雪月花的身影如夜枭般掠过屋脊,抛下的字条在风中展开:"血契在茶树王根下第三层砖,子时带茶种来换。"落款处的"白景行印"盖得歪斜,边缘沾着半片茶叶——正是白玉润今早泡过的武夷岩茶。
"父亲的印玺从不沾茶渍。"白玉润指尖抚过印泥,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上次何明借机修闯入白府时,随风飘来的也是这种味道,原来那是何明修惯用的香粉味道。慕子云忽然按住她的手,袖中掉出半枚银锁:"昨夜我摸到锁芯里有刻痕,像是幅海图。"
何明修阴谋未果,拂袖悻悻离去,
更夫敲过子时,茶政司后巷的老茶棚里飘出乌龙茶的焦香。白玉润攥着陶罐躲在阴影里,看雪月花如期而至。那女子褪去东洋服饰,竟穿着白景行旧年常穿的月白长衫,腰间挂着的,正是父亲失踪己久的茶则。
"白小姐果然聪慧。"雪月花摘下面纱,露出左颊上的月牙形疤,与白周氏描述的东洋女子一模一样,"当年母亲被何明修推下海前,把血契缝进了茶种袋。"
陶罐打开的瞬间,茶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雪月花指尖蘸了茶粉舔舐,忽然瞳孔骤缩:"你换了茶种?"
"立秋宜饮乌龙,"白玉润后退半步,身后传来慕子云的脚步声,他不知何时换了锦衣卫的飞鱼服,"而通倭者,该喝的是断头酒。"
何明修的埋伏从西面八方涌出,却见慕子云亮出腰牌:"奉圣谕,查茶政司通倭案。"白周氏被侍女扶到灯前,鬓边的珍珠碎粒在火光下显出明细纹路——那是用东洋密语刻的"明修盗种"。
雪月花忽然狂笑,扯下腰间茶则掷向白玉润:"你以为白明远、白景行是完人?他藏起半片血契,就是为了保住你们白家的清名!"茶则落地时裂开,里面掉出片残纸,赫然是白景行的字迹:"血契留底,以防万一。"
白玉润浑身发冷。父亲竟真的藏了血契残片,难道他早知何明修的阴谋,却宁可背负骂名也要护下慕子云?慕子云伸手替她挡住袭来的飞镖,温热的血溅在她衣襟上,恰如茶树王的落花。
"带回去审。"慕子云按住伤口,目光扫过雪月花腕间的银镯——那形神与他碎掉的那只一模一样。何明修被按在地上时,怀中掉出本账册,上面用朱砂圈着历年走私的茶种数目,其中"大红袍"旁批注着:"换倭国甲胄三百副。"
五更天,白玉润在父亲书房暗格发现新的密信,信里夹着片茶树王的枯叶,叶脉间用密语写着:"雪月花真名沈雪月,乃沈文清流落在外的庶女。"她一头雾水,想起慕子云曾说过,父亲沈文清有个自幼失散的女儿,也就是慕子云的妹妹。此刻白玉润方知雪月花为何执着于血契——她要的不是通倭证据,是父亲的清白。
窗外传来第一声秋蝉的嘶鸣,慕子云隔着屏风递来碗温茶:"立秋茶己煮好,是你父亲最爱的铁观音。"她握着茶盏的手忽然发抖,盏底刻着的"子云"二字,分明是父亲的笔迹——原来早在多年前,父亲便默定了他们的姻缘,只是这雪月花与慕子云的关系?难道雪月花并不知慕子云是自己的兄长?
何明修被押解进京前,忽然回头冷笑:"白周氏当年销毁的血契,可是盖着白景行的私印。"白玉润望着母亲骤然苍白的脸,想起雪月花遗落的帕子上的"明"字,忽然惊觉那可能不是指何明修,而是...母亲的闺名"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