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火骑兵的铁蹄踏碎了匈奴溃兵的脊梁,野狼坡的血腥随着北风飘散,染红了雁门关外数十里的荒原。挛鞮冒顿倾巢而出的十五万大军,前锋精锐被赢彻一枪击溃、被蒙恬的强弩和王贲的铁骑碾碎,如同被当头砸了一记重锤。消息传回,匈奴中军大营一片死寂,那疯狂的复仇气焰如同被冰水浇灭,只剩下惊惶与难以置信。挛鞮冒顿再如何暴怒咆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凝聚起那被恐惧撕裂的军心。雁门关,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之机。
关墙之上,玄鸟旗在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中猎猎作响。锐士们清理着战后的狼藉,收敛袍泽,加固工事,疲惫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那道立于垛口、玄甲浴血的身影时,目光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敬。太子赢彻,单骑破万军!这如同神迹般的壮举,己然传遍关隘,成为支撑军心最坚固的磐石。
然而,赢彻的心绪,却远未如关墙般安稳。经脉中强行融合轩辕诀与祖龙战天诀带来的撕裂感依旧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攒刺。白起练兵场上那麻木的眼神与喷溅的鲜血,野狼坡前万军崩溃时绝望的哀嚎与被黄金火骑无情碾碎的躯体……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脑海,与胜利的荣光激烈碰撞,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
他拒绝了亲卫的搀扶,独自一人,策动赤炎驹,缓缓离开了喧嚣的关隘,踏上了关外那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荒原。没有目的,只是想远离那浓重的血腥与喧嚣,让凛冽的寒风冷却沸腾的思绪。
赤炎驹踏着被薄雪覆盖的焦黑土地,马蹄下不时传来踩碎枯骨的轻微脆响。赢彻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战场。残破的旌旗半埋在污雪里,折断的箭矢、碎裂的弯刀、丢弃的皮盾随处可见。几匹被遗弃的伤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低低的悲鸣。秃鹫和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聒噪,不时俯冲而下,啄食着那些来不及收敛的、早己冻僵发黑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尸体腐败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荒凉。
突然,赤炎驹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停住了脚步。
赢彻抬眼望去。前方,一处被焚毁大半的村落废墟旁,几株枯死的歪脖子老树下,影影绰绰地蜷缩着数十个身影。那不是士兵,而是……流民。
寒风如刀,卷着雪沫,抽打着他们褴褛的、根本无法御寒的单衣。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脸颊冻得青紫开裂。他们紧紧挤靠在一起,试图汲取彼此身上那点可怜的体温。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如同受惊的小兽,蜷缩在母亲的怀里,连哭泣的力气都己耗尽,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微弱的喘息。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颤抖着枯枝般的手,用一块锋利的碎石,一下,又一下,吃力地刮着老树枯死的树皮。刮下一点点带着木屑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然后哆哆嗦嗦地喂进身边一个气息奄奄的老者嘴里。那老者喉咙艰难地滚动着,吞咽着这毫无营养、甚至可能划伤食道的“食物”,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对生存最卑微的渴望。
更远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独自一人,用冻得红肿溃烂的小手,在冰冷的冻土上拼命地刨挖着。他身边,躺着一个用破草席草草裹着的、小小的身体,那是一个更小的孩子,早己没了气息。男孩沉默地挖着,指甲翻裂,渗出暗红的血,混入黑色的泥土,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想挖出一个坑,一个能埋葬他弟弟的坑。寒风吹动他单薄的破衣,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
赢彻勒住马缰,玄铁面甲下的呼吸瞬间凝滞。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雁门关外最凛冽的朔风还要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他浴血奋战、斩将杀敌所要守护的“大秦子民”?
这就是王翦所说的“守土安民”之下,血淋淋的现实?!
他想起王翦在鹰愁涧的叹息:“守城之要,首在人心。” 想起白起在血狼原的冷酷:“仁慈,是穿肠毒药。” 想起自己单骑冲阵时那焚尽八荒的燎原百击,想起枪下亡魂那瞬间汽化的恐怖……
所有的豪情,所有的杀伐,所有的胜利荣光,在这片废墟前,在这群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流民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赤炎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不安地踏动着西蹄。赢彻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踩在冰冷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一步步,走向那群流民。
他的靠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流民们如同受惊的鸟雀,惊恐地缩紧身体,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孩子们吓得往母亲怀里钻,老妪停止了刮树皮的动作,枯瘦的手紧紧护住身边的老者,那个挖坑的男孩也停下了动作,抬起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小脸,惊恐地看着这个全身覆甲、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将军”。
赢彻的脚步停在了距离流民数丈之外。他没有再靠近,怕惊扰了这些如同惊弓之鸟的可怜人。他缓缓摘下冰冷的玄铁面甲,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沾染着凝固血污的脸。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老人家……你们……从何处来?”
老妪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柳……柳树屯……胡……胡马……抢光了……烧光了……娃他爹……被……被砍了头……”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悲伤,干枯的眼角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将军……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怀里的婴儿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小脸青紫,气息微弱。
赢彻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绝望、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不形的脸。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边关血战,他随身携带的只有兵刃和伤药,何来粮食?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巨大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是大秦太子!是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在自己的“守护”之下,如同蝼蚁般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从废墟的另一侧传来!
“丫头!我的丫头啊!你醒醒!醒醒啊!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啊!”
赢彻猛地站起身,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妇人扑在一具小小的躯体上,疯狂地摇晃着,哭喊着。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身体早己冻得僵硬,小小的脸颊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嘴唇乌紫,眼睛紧闭。她身上裹着妇人能脱下的所有破烂衣物,却依旧无法抵挡这酷寒。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露出几粒干瘪发黑、带着泥土的……麦穗。
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嘶哑破裂:“都是娘没用……没护住家里的粮种……就剩下这几粒……你舍不得吃……说要留着开春……种下去……就有吃的了……丫头啊……我的傻丫头……你睁开眼看看娘啊……”
那几粒沾着泥土、被女孩用生命最后力气攥在手心的麦穗,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如同世间最残酷的讽刺,狠狠刺入赢彻的眼中!
嗡——!
赢彻的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烈震荡!体内沉寂的轩辕诀真力,仿佛受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悯与愤怒的强烈感召,骤然间自行疯狂运转起来!一股古老、苍茫、仿佛承载着人族薪火传承、守护大地生机的浩瀚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苏醒!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象:广袤无垠的九州大地,烽火处处,尸横遍野,流民哀鸿遍野,稚子啼饥号寒!无数双绝望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那攥着麦穗的冻毙女孩,仿佛化作了这片苦难大地的缩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轩辕诀那煌煌人道光辉,如同熔岩般在他胸中奔涌!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疑虑,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冰冷算计!
赢彻猛地仰天长啸!
啸声穿金裂石,如同受伤的苍龙悲鸣,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在荒原上空滚滚回荡,竟短暂地压过了呼啸的寒风!
他“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冻土之上!玄铁重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赤炎驹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流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天神震怒又如同凡人崩溃的年轻将军。
赢彻右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大地上,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冻土。他低下头,看着掌心沾染的泥土,看着不远处那几粒象征渺茫希望却又带来绝望死亡的麦穗,看着那具小小的、冻僵的躯体……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嘶吼!那不是胜利的咆哮,而是目睹至亲惨死却无能为力的悲鸣!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苦呐喊!
啸声止歇,荒原上只剩下寒风呜咽和妇人绝望的哭泣。
赢彻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血污犹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沉重、疲惫,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却又炽热如熔岩的光芒所取代!
那光芒,是刻骨的悲痛!是焚天的怒火!更是……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缓缓站起身,玄甲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沉重如铁的幽光。他一步步走到那冻毙的女孩身边,在妇人惊恐的目光中,弯下腰,用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轻轻掰开女孩那早己僵硬、死死攥着麦穗的手指。
几粒干瘪、沾着泥土和女孩体温的麦穗,落入他的掌心。冰冷,却又仿佛重逾千钧。
赢彻紧紧握住这几粒麦穗,仿佛握住了某种沉甸甸的誓言。他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这片被战火蹂躏的焦土,扫过废墟旁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麻木绝望的流民,扫过远处那如同巨兽般匍匐、却又庇护着关内些许安宁的雁门雄关。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沙哑,不再低沉,而是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震动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荒原之上,压过了风声,压过了哭泣:
“孤,赢彻!”
“大秦始皇帝嫡长子,大秦太子!”
“于此焦土之上,流民之前,亡魂之侧立誓!”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几粒沾血的麦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此生此世,穷尽碧落,踏破黄泉!”
“必以手中之枪,荡平九州烽烟!”
“必以胸中之血,浇熄百年战火!”
“必以毕生之力,终结此乱世纷争!”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时空的阻隔:
“孤要这九州大地,再无流离之民!”
“孤要这万里河山,再无冻毙之骨!”
“孤要这天下苍生,人人得饱暖,户户有余粮!”
“孤要这纷争百年之天下……”
赢彻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绝与威严:
“归于一统!”
“此誓,天地为鉴!山河为证!若违此誓,身死国灭,魂飞魄散,永堕无间!”
誓言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镌刻在荒原的冻土之上,镌刻在每一个听到这誓言的流民麻木的心底,更镌刻在赢彻自己的灵魂深处!轩辕诀的真力在他体内奔流咆哮,发出无声的共鸣,仿佛在回应着这承载了人族最深沉渴望的宏愿。
寒风卷起赢彻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紧握着那几粒带血的麦穗,如同握住了整个天下的重量。赤炎驹感受到主人那冲霄的意志,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激昂长嘶!
雁门关的烽火,在这一刻,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它不再仅仅是大秦北疆的屏障,更将成为燎原的星火,点燃那终结乱世、天下归一的……煌煌帝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