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楚昭呼出的白气在眉骨凝结成霜。
他攥紧腰间的铁剑,皮靴陷进半尺深的雪窝里,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们奉命来北边,刚从身后的驿站里面出来,打算开始巡逻。
"昭哥,这鬼天儿,巡什么逻啊?"周虎裹紧羊皮袄,哈着气搓手,"匈奴早缩在帐篷里烤火了,刺客?
我看连狼都得往地底下钻——"
话音未落,楚昭突然反手按住他肩膀。
少年的手掌冷得像块冰,周虎的抱怨卡在喉咙里。
顺着楚昭的目光望去,前方驿道旁的枯树林在风雪中摇晃,枝桠交错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戒备。"楚昭的声音比北风更沉。
他解下腰间的火把,火折子擦燃的瞬间,橙红的光撕开雪幕——左侧的老榆树上,一道半指宽的箭槽正往下淌雪水。
两名老兵同时握紧兵器。
左边那个姓张,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此刻眯起眼:"有埋伏?"
"退到路中间。"楚昭踢了踢脚边的碎石,雪层下露出半截箭头,"弓手在高处,视野受限,开阔地......"
"当啷"一声,老兵张刀疤的佩刀突然坠地。
他捂着咽喉,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刚落在雪上,就被风卷着的雪粒盖住。
一支羽箭从他后颈穿出,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老张!"另一个老兵王铁柱扑过去,却见张刀疤的瞳孔己经散了。
他抬头望向树林,声音发颤:"哪来的箭?
老子盯着呢!"
楚昭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早该想到——昨夜那伙刺客的玉佩是玄鸟纹,而玄鸟是燕国王族图腾。
燕倾雪......他摸了摸胸口的石片,那里正随着心跳发烫。
"小心背后!"周虎突然吼道。
一道红影从驿站屋顶掠下,像片被风卷起的枫叶。
她落地时足尖点在积雪上,竟没压出半分痕迹,手中短匕泛着幽蓝的光,首取驿站后窗。
"拦住她!"楚昭挥剑横劈。
剑刃与短匕相击,火星在雪幕中炸开,他这才看清女子的脸——眉如远山,眼似寒潭,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是她。
梦中那个总在火光里转身的女子,此刻就站在他三尺外,短匕上还沾着方才擦过的血。
她的目光扫过楚昭的脸,有刹那的凝滞,随即更狠地压下手臂:"让开。"
"你是谁?"楚昭的剑纹丝不动。
他能感觉到石片的温度在攀升,仿佛要将心口灼穿,"为何要杀驿站里的人?"
"与你无关。"女子旋身错步,短匕划向他左肋。“这是我的事”
楚昭侧身闪避,却没料到她变招如此之快——前刺的短刃突然回挑,在他左臂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涌出来的瞬间,楚昭愣住了。
不是因为疼,而是那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从翻卷的血肉到淡粉的新皮,不过眨眼工夫。
女子的瞳孔缩了缩。
她后退两步,短匕指向楚昭的咽喉:"你......"
"昭哥小心!"周虎举着朴刀冲过来。
女子脚尖点地跃上屋檐,红裙在风雪中翻卷如焰。
楚昭正要追,胸口突然一阵灼痛,石片的光透过粗布短衫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淡金色的影子。
"别追!"王铁柱突然喊,"驿站里的人跑了!"
楚昭转头,只见驿站后墙的雪地上有两道深脚印——赵中车,那个总说要"为大秦尽忠"的密探,此刻正顺着密道往山里逃。
周虎踹开驿站木门,在桌案上抓了张纸条:"归墟将启?
什么鬼话!"
女子站在对面屋顶,望着赵中车消失的方向,唇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线。
她瞥了楚昭一眼,转身跃入风雪。
红影消失的瞬间,楚昭胸口的石片突然一凉,像被泼了盆冰水。
"追啊!"周虎踹了下桌腿,"就这么让刺客跑了?"
"追不上。"楚昭弯腰捡起张刀疤的佩刀,用雪擦净刀刃上的血,"她要杀赵中车,赵中车早有准备。"
"你怎么知道?"王铁柱凑过来,"你俩认识?"
楚昭没答话。
他望着雪地上那滩被血染红的雪,方才受伤的地方己经连道白痕都不剩。
石片贴着心口,此刻正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回营的路上,周虎还在絮叨:"要我说,那刺客就是当时劫哨塔烧粮库的。
昭哥你当时怎么不往死里打?
那短匕扎你胳膊都没见血,你当她是......"
"闭嘴。"楚昭的声音像块冰。
周虎缩了缩脖子,借着月光,他看见楚昭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发白。
篝火在营帐外噼啪作响。
楚昭裹着毛毯坐在草堆上,石片被他握在掌心里。
白天那道伤口的位置还在发痒,他掀开衣袖,皮肤光滑得像从未受过伤。
"昭哥?"赵狗儿端着陶碗过来,"王伯煮了姜茶,我和王伯随你来了这里,就是怕你出事,趁热喝。"
楚昭接过碗,姜茶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想起女子挥刀时的眼神,冷得像燕山的雪,却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有过一丝动摇。
还有那枚玄鸟玉佩,和之前刺杀他的刺客腰间的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他对着篝火轻声问。
火苗突然蹿高,映得石片上的纹路忽明忽暗——那是些他从未看懂的古字,此刻竟隐约透出金光。
同一时刻,三十里外的山坳里。
燕倾雪靠在树桩上,借着火折子的光查看短匕。
刀刃上沾着点淡粉色的组织,像是......新生的皮肤。
她用指尖抹了抹,放到鼻端轻嗅,除了铁锈味,什么都没有。
"奇怪。"她喃喃自语。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却想起那道挥剑的身影——眉目冷硬,眼神却在看见她时软了一瞬,像极了父王书房里那幅《松鹤图》上的鹤,明明姿态高傲,偏生在看见幼鸟时垂了眼。
"姑娘,"随从阿九从林子里钻出来,"赵中车的密道通到山后,我们追不上了。"
燕倾雪把短匕插回腰间,红裙上的雪簌簌落下:"回燕地。"
"那秦卒......"
"无关紧要。"燕倾雪转身走进风雪,却又停住脚步。
她望着东南方,那里有一点火光在雪幕中忽隐忽现,"不过......他让我想起些什么。"
阿九没敢多问。
他跟着姑娘三年了,知道她极少说这种话。
月光落在燕倾雪的发间银饰上,映出一点碎芒,像极了当时哨塔火海里,那个少年眼中的光。
楚昭不知道,此刻有双眼睛正隔着风雪望着他。
他只是攥紧石片,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热意,在心底默默发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消失在轮回里。
雪还在下。
营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声音被风雪揉碎,散在天地间。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块刻着古字的石片,正与另一块石片遥相呼应,发出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轻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