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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晚期的日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加速撕扯，转眼就逼近了被红圈重重圈出的预产期。涵涵的肚子像一颗熟透的果实，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变得需要刻意调整。杨小阳的活动空间似乎变小了，但每一次伸展拳脚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像在宣告：“我准备好了！”
那本厚厚的日记本，连同两个“幸福存钱罐”，被洋洋郑重其事地打包进了待产包。“这是‘小阳’的历史书，得带着。”他如是说。涵涵则一遍遍检查着婴儿的小衣服、包被、尿不湿，指尖拂过那些柔软细小的布料，心口像被温热的潮汐反复冲刷，混杂着期待、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凌晨。城市还在沉睡，万籁俱寂。涵涵在睡梦中被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胀痛惊醒。她屏息感受了一下，疼痛很快过去，像退潮的海水。她没太在意，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然而，十几分钟后，那胀痛感又卷土重来，这一次更清晰，更规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腹部深处缓缓收紧，再慢慢松开。
涵涵的心猛地一沉。她推了推身边熟睡的洋洋：“洋洋…醒醒…”
“嗯？”洋洋迷迷糊糊地应着。
“我…好像开始疼了…”涵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像海浪，一阵一阵的…”
洋洋瞬间清醒，像被按了开关一样弹坐起来：“海浪？阵痛？！”他立刻抓过手机，点开早就下载好的宫缩计时器APP，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瞬间绷紧的神经，“别怕！记时间！多久一次？”
最初的“海浪”还算温和，间隔也长。两人依偎在床头，在昏暗的晨光中，一个默默忍受着腹部的紧束感，一个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计时数字。洋洋握着涵涵的手，掌心微微出汗，眼神却努力保持镇定，一遍遍地低声安抚：“放松…涵涵，跟着呼吸，像我们练习的那样…吸…呼…”
然而，“海浪”的强度和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升级。温和的潮汐很快变成了汹涌的波涛，间隔越来越短，冲击力越来越强。涵涵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抓着洋洋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每一次宫缩袭来，她都忍不住弓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不行…洋洋…疼…好疼…”涵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碎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之前练习的所有呼吸法、放松技巧，在这排山倒海的剧痛面前似乎都失效了。她像一叶扁舟，被抛入惊涛骇浪之中，唯一的依靠就是洋洋那只被攥得生疼的手。
洋洋看着涵涵痛苦扭曲的脸和瞬间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和无措，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坚持住，涵涵！坚持住！我们马上去医院！马上！” 他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手忙脚乱地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又手抖着帮涵涵穿上宽大的外套和鞋。
去医院的路上，成了煎熬的马拉松。车厢里弥漫着涵涵压抑的痛呼和急促的喘息。每一次剧烈的宫缩都让她蜷缩在座椅上，脸色惨白如纸。洋洋一手紧握着方向盘，一手紧紧回握着涵涵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断地重复着：“快到了！涵涵！快到了！看着我！看着我！别怕！我在！” 声音嘶哑，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红灯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冲进医院急诊大厅。刺眼的白炽灯，消毒水的气味，医护人员快速推来的轮椅…一切都像快进的电影画面。洋洋语无伦次地向护士描述情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涵涵被迅速推进检查室，门在他面前关上。那“砰”的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洋洋心上，将他隔绝在外。
他像困兽一样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双手插在头发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涵涵在里面痛苦的呻吟隐约传来，每一次都像尖刀剜着他的心。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比任何项目危机都更甚。他只能祈祷，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涵涵，坚持住！小阳，别让妈妈太疼！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护士探出头：“家属！开指很快，进产房！”
洋洋几乎是扑进去的。产房里的灯光更亮，空气里是更浓的消毒水味和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息。涵涵躺在产床上，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和脖子上，脸色苍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齿痕。她的眼神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却在看到洋洋进来的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委屈。
“洋洋…好疼…我…我不行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
“我在！涵涵！我在！”洋洋冲到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冷汗湿的手，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我！看着我！你是最勇敢的妈妈！为了小阳！再坚持一下！我陪着你！我们一起！”
导乐在另一侧引导着涵涵呼吸用力。涵涵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洋洋的眼睛，听着他语无伦次却充满力量的鼓励，努力集中起残存的意志，跟随导乐的指令。
“对！就是这样！涵涵！加油！我看到宝宝头发了！”导乐的声音带着鼓励。
涵涵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洋洋的手被她攥得骨头生疼，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回握着，嘶吼着为她加油：“涵涵！加油！用力！小阳快出来了！加油啊——！”
就在涵涵几乎要脱力，意识都开始模糊的边缘——
“哇——！！！”
一声嘹亮、清脆、带着无限生命力的啼哭，如同天籁之音，骤然划破了产房里所有的紧张、痛苦和压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涵涵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在产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泪水模糊了整张脸。她茫然地睁大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声啼哭意味着什么。
洋洋也僵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他机械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护士手中，托着一个浑身沾满胎脂、湿漉漉、红彤彤的小小身体。那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响亮的、宣告降临的哭声！小小的手脚在空中挥舞着，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是个男孩。
那是杨小阳。是他们日思夜想、在日记本上描绘了无数次、在心跳声中确认过存在、在胎动中感受过活力的杨小阳！他真实地、鲜活地、带着响亮的哭声，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巨大的、排山倒海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神圣的震撼，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洋洋！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小生命，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那嘹亮的啼哭狠狠击中，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护士将清理干净、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小婴儿，轻轻放在了涵涵的胸口。
当那小小的、温热的、带着奶香（或许是错觉）的身体接触到涵涵肌肤的瞬间，涵涵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那个闭着眼睛、小嘴一瘪一瘪、依旧在发出微弱啜泣的小小面孔。所有的疼痛、疲惫、委屈，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洪流冲刷得无影无踪。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带着钝痛般强烈的爱意，瞬间填满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小阳…”涵涵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温柔。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娇嫩无比的脸颊。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连通了血脉。
洋洋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涵涵抱着婴儿的手上，目光贪婪地、一瞬不瞬地锁在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涵涵…”洋洋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感动，“你看…是我们的…小阳…我们的儿子…” 他俯下身，珍重无比地、在涵涵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又在婴儿散发着奶香的、柔软的发顶，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
“他好小…好软…”涵涵喃喃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疲惫至极却又无比璀璨、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洋洋…我们有儿子了…他叫杨小阳…”
产房里，新生儿的啼哭声渐渐转为细小的哼唧。涵涵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带着满足的弧度。洋洋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无法从她和怀中那个小小生命身上移开。窗外，第一缕金色的晨光正奋力穿透云层，温柔地洒进产房，照亮了这汗水、泪水与无上喜悦交织的、新生命诞生的神圣之地。
那本躺在待产包里的日记本，此刻虽未翻开，但洋洋知道，它的下一页，必将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浪潮、穿透黑暗的星光，以及那一声足以改变世界、名为“杨小阳”的初啼序曲。第十九章的故事，就在这震撼心灵的初啼与晨光中，落下了充满生命伟力的帷幕，同时，也为“三口之家”的崭新篇章，奏响了最动人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