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烟火间

第15章 旧砖与新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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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重回烟火间
作者:
我想瘦五十斤
本章字数:
8114
更新时间:
2025-07-09

那块染血的板砖,被陈默带回了家。

它沉甸甸地躺在厨房角落的蜂窝煤堆旁,灰扑扑的砖体上沾着几点暗褐色的血渍和巷子里的污泥,像一块丑陋的疮疤,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凶险。昏黄的灯光下,它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陈建国蹲在煤堆旁,手里捏着半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砖上。他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烟卷被捏得变了形。空气里弥漫着酱料的余香、煤灰的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砖块上散发出来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正沉默地舀水洗脸的儿子。陈默撩起凉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尚显稚嫩却线条紧绷的下颌滚落,脖颈上那道被棍风擦过的、浅浅的红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谁干的?”陈建国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

陈默用毛巾用力擦了把脸,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也异常平静:“金牙彪的人。巷子里堵我,被李大爷用砖头砸跑了。”他放下毛巾,走到煤堆边,弯腰拿起那块冰冷的砖头,掂量了一下,目光沉静地看向父亲,“爸,这砖头,先放这儿。”

陈建国盯着儿子手里的砖,又看看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哭诉,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和一种……他难以理解的、要将这耻辱和威胁当成某种“警示”或“工具”的意味。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无力感,混杂着被点燃的愤怒,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腔。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厨房里显得有些局促,带着一股要去拼命的狠劲儿。

“我去找他们!”他声音不大,却像闷雷滚动。

“找谁?找金牙彪?”陈默把砖头轻轻放回原处,转过身,正面对着父亲,眼神锐利如刀,“找他干什么?跟他讲道理?还是跟他拼命?”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陈建国心上,“爸,金牙彪是流氓,是豺狼!跟他讲理,他跟你动刀!跟他拼命?我们拿什么拼?是您这条命,还是我这个半大小子的命?拼完了,我妈怎么办?王婶和小娟怎么办?这好不容易才点起来的灶火,谁来续?”

一连串的反问,像冰冷的铁锤,砸碎了陈建国那点冲动和血勇。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灶台上,那支烟彻底被揉烂在掌心。

“那……那怎么办?”他看着那块砖,又看看儿子颈上的红痕,声音充满了疲惫和茫然,“就让他们这么欺负?天天提心吊胆?”

“怕,他们就赢了。”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要把铺子开起来!开得红火!开得光明正大!让整条街的人都看着!把我们的根,扎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稳!”他走到父亲面前,目光灼灼,“有了店面,就是有了码头,有了旗号。街坊邻居都是眼睛。李大爷肯为我们砸砖头,以后铺子开起来,他就能为我们站台!彪哥是求财的,不是亡命徒。只要我们站住了脚,让他知道动我们的成本太高,他就得掂量掂量!”

陈建国看着儿子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名为“野心”和“守护”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他这个父亲也点燃。他再次感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依靠感,一种被儿子推着往前走的、既忐忑又充满力量的感觉。

“好……”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所有的憋闷都吐出去,“听你的!铺子!盘!明天我就去找李大爷,再问问人!”

“嗯。”陈默点点头,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一分。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冷的水流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和心头的悸动。放下水瓢,他看向那块静静躺着的旧砖。

风暴暂时被李大爷一砖头砸退了,但暗流从未停止。他需要更多的“砖头”,更多的“脊梁”,来垒砌一个能遮风挡雨、让他在乎的人安稳度日的堡垒。

* * *

几天后,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却驱不散筒子楼里弥漫的紧张和压抑。金牙彪的人没有再明目张胆地出现,但那种被毒蛇在暗处窥伺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

陈建国按照儿子的交代,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去找李大爷,也去找儿子说的那种“靠得住、能搬搬抬抬”的兄弟伙。陈默则照例出摊。生意依旧火爆,但排队的人群里,那些复杂的目光——探究、嫉妒、畏惧——比往日更加密集。刘三儿又来了,眼神阴鸷,话里话外夹枪带棒,陈默依旧用那副“运气好”的少年坦荡应付过去,但心底的警惕己提到最高。

下午,陈建国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比陈建国矮半个头,但骨架粗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工装外套,肩宽背厚,像一堵敦实的矮墙。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颧骨略高,嘴唇厚实,眼神有些木讷,甚至可以说呆滞,只是安静地看着地面,跟在陈建国身后亦步亦趋,像个巨大的影子。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工具包,指节粗大突出。

“爸。”陈默迎上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陈建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亮了一些:“默默,这是你牛叔,牛大力。以前跟我一个车间的,后来……厂里精简,他没啥门路,就出来了。现在……打打零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人老实,力气大,肯干,就是……脑子转得慢点,一根筋。靠得住!”

陈默打量着这个叫牛大力的男人。他感受到陈默的目光,有些局促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陈默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那眼神很干净,甚至有点孩童般的怯懦和茫然,与他那副孔武有力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陈默心中微微一动。这种“一根筋”的实诚人,在某些时候,或许比滑头更可靠。

“牛叔。”陈默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以后可能要辛苦您了。”

牛大力又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用力地、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依旧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试探的言语。简单的介绍,简单的应承。一种奇异的、建立在陈建国“靠得住”三个字上的初步信任,在三人之间无声地建立起来。

“爸,铺面有信儿了吗?”陈默转向父亲,这才是关键。

陈建国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兴奋,也有忧虑:“有!还真找到一个!就在咱们看的那条街上,离筒子楼不远,斜对着路口!位置没得挑!”

陈默心中一喜:“多大?租金多少?”

“地方不小!”陈建国比划着,“以前是个小饭馆,后来开不下去关了。前面有个小门脸,后面还带个小院和一间小厨房!租金……”他迟疑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这个租金,几乎是他们目前小摊纯利润的两倍!而且还要一次性付三押一!这几乎掏空了卖认购证剩下的钱,还要搭上这几天卖饼的流水!压力陡增!

“太贵了!”陈默眉头紧锁。

“是啊,我也觉得咬手。”陈建国叹口气,“可房主咬死了这个价,说地段好,不少人问。而且……”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那房子……有点麻烦。”

“麻烦?”

“嗯。”陈建国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那铺子……听说不干净。”

“不干净?”陈默一愣。

“闹过事,死过人。”陈建国声音带着忌讳,“好像是前两年,开饭馆的两口子闹矛盾,男的喝多了,在里面……把女的……唉,反正后来就没人敢租了,一首空到现在。房主急着脱手,但又不想贱卖,所以租金咬得死,条件也苛刻。”

死过人?凶宅?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难怪位置这么好却空着!租金高是一方面,这“不干净”的名声,足以吓退绝大多数想做餐饮的人!迷信这东西,在九十年代的小城,分量极重!就算他不怕,以后顾客知道了,谁还敢来吃东西?

一股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难道真的找不到合适的铺面了?难道真的要向高昂的租金或者偏僻的位置妥协?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牛大力。牛大力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发白的旧胶鞋鞋尖,似乎对“凶宅”两个字毫无反应,脸上依旧是那种木讷的平静。

陈默的目光,又缓缓移回厨房角落。那块染血的旧砖头,沉默地躺在煤堆旁,冰冷、坚硬、带着不祥的印记,却又实实在在为他挡过灾。

凶宅?

旧砖?

不干净的过去?

沉甸甸的租金?

一个个难题像冰冷的石块,堵在胸口。陈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酱料、煤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犹豫和失望己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断和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爸,”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它了。”

“啥?!”陈建国以为自己听错了,“默默!那可是……凶……”

“我知道。”陈默打断父亲,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块旧砖,又落回父亲和牛大力身上,“凶宅怎么了?我们家的灶火,是给活人烧饭,不是给死人上供!地段,位置,大小,都合适!价钱……咬咬牙,能撑过去!至于名声……”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辣,“名声是人做出来的!只要我们做的东西够香,够实在,让人吃了舒坦,什么凶宅煞气,都得给烟火气让路!”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明天,带我去看房!我要亲眼看看,这‘凶宅’,能不能容得下我们这口新灶!”

陈建国被儿子眼中那股熊熊燃烧、仿佛能焚尽一切阴霾的火焰彻底镇住了。他看着儿子,又看看那块染血的旧砖,再看看旁边依旧木讷、却莫名让人觉得踏实的牛大力,一股混杂着担忧、震撼和莫名信心的热流,猛地冲散了心头的阴云。

“好!”陈建国用力一拍大腿,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豪气,“管他娘的凶宅吉宅!咱爷俩,再加你牛叔,三根硬骨头,还怕压不住它?!明天看房!”

牛大力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他抬起头,看看陈建国,又看看陈默,那张木讷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极其憨厚的笑容,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昏暗的厨房里,那缕跳跃的炉火,似乎在这一刻,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一些。一块沾血的旧砖,一个木讷的壮汉,一个被逼到墙角却选择迎头撞上去的少年,一簇在凶宅阴影下也要倔强燃烧的灶火——这看似荒诞的组合,却在此刻,凝聚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陈默的目光穿过狭小的窗户,望向筒子楼外那条喧嚣的街道。斜对面,那间贴着“旺铺招租”红纸的空置门脸,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又像在无声地向他发出挑战。

新灶旧砖,凶宅烟火。

这条路,他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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