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行用血墨写就的,冰冷刺骨的字:
“副将陈敬安,通敌,己于今日,依军法处决。”
右相严宗正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
而在他对面,左相苏世安,却是一反常态的沉默。
他脸上那副温润如玉、悲天悯人的笑容,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桌案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击着。
嗒。
嗒。
嗒。
终于,苏世安的敲击停了。
他抬起眼,那双一向如春风般和煦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挣脱了陷阱后,那种混杂着阴冷与兴奋的诡异光芒。
他低声喃喃:
“陈敬安?他怎么会知道?”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这头猛虎,比我想象中,更像一个完美的祭品。”
“苏世安!”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打破了死寂!
右相严宗正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案,怒气冲冲地闯到苏世安面前,唾沫星子横飞!
“你看到了吗?!陆沉舟他私刑副将!清除异己!这是要扯旗造反!”
“我提议,立刻上奏陛下,发天下兵马,讨伐此贼!!”
然而,苏世安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在空中虚按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脸上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
“严相,不可。”
严宗正一愣,双目圆瞪:“为何不可?!任由此獠嚣张跋扈,践踏皇权吗?!”
苏世安轻叹一口气,说道:
“严相,你糊涂啊。”
“陆沉舟此刻手握三十万百战之师,刚刚又清除了内鬼,军心士气,正是风头无两之时。
我们若派兵讨伐,就算胜了,也必是惨胜,国本动摇!这江山,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更何况,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败了呢?
那他陆沉舟,便可顺势挥师南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届时,这天下,谁能挡他?”
“我们,不能给他这个名正言顺造反的借口!”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严宗正的怒火之上。
他愣住了。
他不得不承认,苏世安说得对。
可他不甘心!
“那该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坐大吗?!”严宗正咬牙切齿地问道。
“呵呵……”
苏世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对付猛虎,硬堵是下策。”
“当以捧杀,为上策!”
“捧杀?”严宗正眉头紧锁。
苏世安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声音悠远而冰冷。
“我们要迎他回来!不但要迎,还要大张旗鼓地迎!”
“你我联名上奏,就说他陆沉舟平定北境,功高盖世,不忍其再受边关风霜之苦,请陛下召其回京!”
“封他为——”
苏世安转过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师】!!”
“赐九锡!享亲王礼!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什么?!”
严宗正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世安你疯了?!这,这岂不是让他更加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位极人臣?”
苏世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讥讽。
“严兄,你还是没看明白啊。”
“太师?那是虚衔!”
“兵权呢?他那三十万玄甲军呢?!”
“我们用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虚名,换掉他赖以生存的兵权!让他带着三千亲兵回京养老,其余大军,或就地解散,或划归朝廷!”
“这,才叫真正的杯酒释兵权!”
“届时,他是一头被拔光了爪牙的猛虎!一个养在京城里,供天下人瞻仰的吉祥物!”
“是生是死,还不是你我,一言而决?”
轰!
严宗正的脑子里,如同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呆呆地看着苏世安,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恍然大悟,最后,那张愤怒的老脸,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妙啊!妙啊!苏相此计,当真是杀人不见血!”
“让他空有尊荣,却无半点实权,困于京城这座牢笼之中!这比一刀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好!好!就这么办!老夫这就去拟折子!”
苏世安看着他那兴高采烈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未变,但眼底深处,却露出一丝深意。
羞辱?
不。
他要的,可不仅仅是羞辱。
他要的,是一个被拔光了所有尖刺,洗剥得干干净净,亲手送到祭坛之上的——
活祭品!
……
苏世安从政事堂出来,没有回自己的相府,而是首接登上了那顶青布小轿。
轿帘,缓缓放下。
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
也隔绝了他脸上,所有温润和煦的伪装。
黑暗中,他的脸,冰冷如铁。
他闭上眼,脑中正飞速地思索着刚才的情报情报。
那是刚刚那份从北境用【军机要报】最高级别传回的、冰冷简短的密报。
“副将陈敬安,通敌,己于今日五更,依军法处决。”
苏世安己经明白,陆沉舟动手了。
但,它没有告诉苏世安,陆沉舟的动机,以及他下一步,最想做什么。
而这份动机,他要去一个地方找。
“去定远侯府。”
苏世安对车外的亲信,下达了命令。
……
京师,定远侯府。
这里没有相府的威严,更没有皇城的富丽。
然而,今日的侯府侧门外,却异常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