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朔听完妻子的话,停止了擦刀的动作,抬头看向她。
两人目光交汇,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和共同征战,让他们无需言语就能读懂彼此。
呼延朔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以及对儿子处境的极度担忧。他朝入口方向努了努嘴,那里是呼延默守卫的方向,也是危险最可能降临的地方。
须卜轻轻将睡着的婴儿交还给阿茹娜,走到呼延朔身边坐下,拿起一块布,默默帮他擦拭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丈夫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朔哥,默儿…像你当年一样倔。挡在最前面,连影子都想替我们扛着。”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着刀柄上的旧痕,“我这心里…像被鹰爪子抓着。可我不能慌,不能乱。我是他们的‘额赫’(母亲),也是…最后的旗。”
呼延朔粗糙的大手覆上须卜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声音同样低沉沙哑:
“他是我们的儿子,也是草原的鹰。相信他,就像当年你相信我,能把后背交给你一样。这地窖,是我们的狼穴。只要狼穴在,狼群就散不了。默儿在外面守夜,我们在里面得把人心拢住。你是旗,我…就是你的刀把子。”
他紧了紧握着须卜的手,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依靠。
须卜的目光再次扫过黑暗中一张张惶恐、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的脸,最后落在那把倚在腿边的反曲弓上。她拿起弓,手指习惯性地抚过光滑坚韧的弓臂,感受着那熟悉的、充满力量的弧度。
她内心静静地想着: “和平…多奢侈的梦啊。手上的茧,刀口的伤,还有…心里埋着的那些坟,都在提醒我,草原的安宁是用血染的。我不想默儿再走我们的老路,不想这些孩子只认得地洞的黑暗…可汉人的刀,架在脖子上了!”
她握住弓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为了朔哥,为了默儿,为了这些还能喘气的族人…须卜这把老骨头,还能拉得开弓!地窖再深,困不住想活下去的心!汉狗若敢进来…我这最后几支箭,定要让他们知道,匈奴的女人,到死…也是战士!”
一股沉寂己久、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战意,在她苍老却依旧挺首的脊梁中无声地凝聚、奔涌。 地窖深处,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映照着须卜坚毅如石刻的侧脸。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是这地下堡垒的精神支柱,是这绝境中,匈奴不屈之魂的最后具现。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
活下去,等待,然后…复仇!
而地窖入口处,呼延默起身后问娜仁:“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房子全部被烧了,没有一个人。马上要入夜了,在地面上待着熬不过今晚。我看到过那群人,他们伪装了自己的身份,明显是冲我们来的。”娜仁语速很快。
“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这里生活了。”娜仁假装看向别处,来掩饰眼神里的悲伤情绪,“在一次大战中被带到了汉人的驿站,穿他们的衣服、说他们的语言,从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两个人,在这幽暗的地窖中,从一次打斗到渐渐了解彼此,娜仁心底复仇的欲望被唤醒,呼延默始终守护着地窖家人的安危。他们彼此靠近,又有着不同的目标。
“其实我小时候也有不好的记忆。不过那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呼延默觉察到了娜仁有点悲伤的情绪,可以想象出来她小时候经历过不少困境。
“对!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我要告诉汉人,族群的力量是伟大的。他们挑战我们,我们只有回击!”娜仁被呼延默的话鼓舞了,他们现在是一条心。
“先待在地窖里,度过今晚。”呼延默对着娜仁轻声说道,他仍然不提地窖深处的入口,此刻的信任值还没有到达满分。
娜仁点了点头,在地窖入口掏出刀,刀背在月光下反射,锋利无比。
她割开了门后的布条,将它拴在门缝中,系上一个小小的铁片,只要门被打开,铁片就会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