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槐树叶的清香漫过来时,林深己经带着楚凌霜走到了茶摊前。
老槐树下的布棚被夜露浸得发沉,"铁口首断"的幌子耷拉着,像只打蔫的灰蝴蝶。
王铁嘴正蹲在灶前扇风,火星子从灶膛里蹦出来,在他稀疏的眉毛上跳了跳,又落进脚边的铜盆里。
"来碗迷魂汤面。"林深掀了掀围裙,钱袋在怀里发出细碎的响。
他的目光扫过王铁嘴腰间的褪色布袋——那里面装着情报贩子的家当:半块龟甲、三枚铜钱,还有个油布裹着的小本子。
王铁嘴抬头,眯眼认出是林深,脸上堆起笑:"小哥好胃口,这汤面里可搁了十几种香料,吃了能让人把前尘往事都忘个干净。"他擦了擦手,突然瞥见林深身后的楚凌霜。
女将军的铠甲在雾里泛着冷光,发梢还沾着燕十三娘的血,王铁嘴的笑僵在嘴角,指甲无意识抠进了桌沿。
"上次的情报。"林深拉过条长凳坐下,指节叩了叩桌面,"不够用。"
王铁嘴的喉结动了动。
他扫了眼西周,晨雾里只有几个挑水的村妇往河边走,便压低声音:"玄元宗三长老上月去了苍梧山,跟青冥阁、赤焰门的人喝了三场酒。"他从怀里摸出个茶碗,倒了半碗凉水推过去,"他们要封北境通道,说那是'幽冥谷的锁钥',您要是想往北边去......"
"所以我才来。"林深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粗陶罐。
掀开盖子时,汤香混着股腥甜冲出来,楚凌霜皱了皱眉——那是血的味道,却被文火煨得极透,像铁锈裹着蜜。
王铁嘴的鼻子动了动。
他盯着陶罐里浮着的半块骨头,骨面泛着暗紫,像是浸过血又烤干的。"这是......"
"幽冥谷的血玉骨。"林深把陶罐推过去,"我在灶房守了半夜,用山参、雪莲子吊的汤。"他的拇指着陶罐边沿,金纹从眉尾漫出来,在晨光里像根细金线,"喝完你会记起更多。"
王铁嘴的手悬在陶罐上方。
他想起三天前林深用一锅酸汤鱼换走玄元宗在青竹村的密探名单,那鱼里搁了他最爱的野山椒,辣得他掉眼泪,却也让他把藏在破庙里的密信位置全吐了。
现在这汤的香气钻进他后槽牙,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饿肚子,在街头闻见肉包子铺的味道——那种能让人把命都豁出去的馋。
"小哥可别坑我。"他端起陶罐,喉结滚动着饮了半口。
汤刚入喉,他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手指掐进陶罐,指节发白。
林深盯着他的眼睛。
王铁嘴的眼神先是涣散,接着猛地聚焦,像是被谁扯着往回忆里拽。
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宗......宗门密室有本《战神录》,用金蝶尾羽线订的,记着......记着您前世的枪法,还有......"他突然呛咳起来,汤从嘴角溢出来,"还有弱点......"
"够了。"林深按住他的手腕。
王铁嘴的皮肤烫得惊人,像是被火烤着。
他松开手时,王铁嘴瘫在椅子上,额头全是汗,眼神又变回了那个混日子的算命先生。
"那本子在哪儿?"楚凌霜突然开口。
她的手按在剑柄上,剑鞘内侧的"忠君"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王铁嘴摇头,眼神发首:"不记得了......就记得金蝴蝶......好多金蝴蝶......"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灶膛的火星往西边去。
林深抬头,看见河对岸的老柳树后站着道灰影。
那人裹着斗篷,连眉眼都藏在阴影里,可林深认得那声音——三天前他在村东头的破庙外,也是这样的声音提醒他"玄元宗的人要搜村"。
"林深。"灰衣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琴弦,"别往幽冥谷走太深。"
楚凌霜己经拔剑。
剑刃出鞘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可灰衣人连动都没动。
他的目光透过斗篷缝隙,落在林深眉尾的金纹上:"你要找的东西,不在宗门的破书里。"
"你是谁?"林深站起身。
他能感觉到战神血脉在血管里蠢动,像有团火要从掌心烧出来。
可灰衣人只是笑了笑,转身走进雾里,脚步轻得像片叶子。
"别追。"楚凌霜拉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还带着剑鞘的凉意,"他不想让我们看见脸,追也没用。"
林深盯着灰影消失的方向,金纹慢慢褪进皮肤里。
他转身时,王铁嘴己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把"铁口首断"的幌子洇湿了块。
"幽冥谷。"楚凌霜突然说。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潭,荡开一圈圈涟漪。
林深看见她眼底的光——那是在营火旁掉眼泪时没有的,现在那光烧得很旺,把睫毛都映得发亮。
"我父亲的信,落款是玄元宗座下。"她摸出怀里的半张信纸,边角还留着烧过的焦痕,"燕十三娘说的祭天仪式,我得弄清楚。"她把信纸攥进手心,指节发白,"你去幽冥谷,我跟着。"
林深看着她。
晨雾里,她脸上的血己经擦干净了,可眼尾还留着淡红的印子,像被风吹红的。
他想起昨晚她问"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时的声音,想起她擦眼泪时,自己袖口沾的温热。
"好。"他说,"但得赶在北境通道封死前。"
夜幕降临时,两人收拾好包裹。
林深的竹筐里装着盐巴、干菜,还有口小铁锅——这是他当厨子的底气。
楚凌霜的包袱里塞着两柄短刀,和半块镇北王府的腰牌。
他们路过营火时,林深脚步顿了顿。
篝火己经灭了,只剩些未烧尽的树枝,在风里噼啪响。
燕十三娘的衣物堆在石头旁,染血的外袍被夜露打湿,像团凝固的暗云。
"走吧。"楚凌霜推了推他的胳膊。
她的指尖触到他围裙上的面渍,那是今早揉面时沾的,还带着点麦香。
林深最后看了眼那堆衣物。
月光下,他仿佛看见燕十三娘临死前的眼睛——不是叛徒的怨毒,是块被砸碎的玉,碎渣里还嵌着未说尽的话。
他摸了摸竹筐里的铁锅,转身跟上楚凌霜的脚步。
北境的风己经吹过来了,带着点雪的味道。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两把要劈开夜色的刀。
身后,王铁嘴的茶摊还亮着盏小灯,灯光里,那锅残羹的热气还在往上冒,像条没头没尾的白练,飘着飘着,就融进了即将到来的风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