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焦土味漫过青竹村。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阿旺蹲在烧得只剩炭架的灶台前,用树枝拨拉着半块没烧尽的锅巴——那是她前天刚蒸的玉米饼,现在黑得像块煤。
"都过来!"流云子的道袍沾着草屑,正扶着张老汉往石磨边挪。
他袖口还凝着未散的灵气,显然刚用术法给伤者止血。
村民们三三两两聚过来,被烟火熏黑的脸上还挂着水痕——那是泪水混着救火时泼的泥浆。
"张婶家小儿子在地道里?"王婶突然揪住流云子的袖子,"我家狗蛋呢?"
"都在。"流云子数着人数,指尖每点过一个,就有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从断墙后钻出来。
当数到第二十七个时,他松了松眉头,"除了张老汉,其余人都在地道里避过了火势。"
"那他呢?"
尖锐的男声像根针,扎破了劫后余生的喘息。
赵二狗从人群最末挤出来,脖子上还挂着半截被烧断的红布——那是他昨天非要系在门框上的"避火符"。
他指着刚走到苏小棠身边的林深,袖口沾着的焦灰簌簌往下掉,"昨儿后半夜,我亲眼瞅见他往灶膛里塞了把黄纸!
你们说怪不怪?
他一个厨子,半夜烧什么符?"
人群突然静了。
苏小棠猛地转头,绣帕从指缝里滑下来——那是她在地道里攥了半宿的,现在还带着体温。
林深的肩头还在渗血,血珠顺着麻布衣料滴在焦土上,洇出个暗红的小圈。
他没说话,只是垂眼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攥着饭勺的手,金芒早敛了,可掌心还留着灼痛,像被什么烫过似的。
"天罚!"刘婆婆的拐棍"咚"地戳在地上。
她被两个小媳妇扶着,花白的头发里还粘着烧糊的棉絮,"老身活了七十岁,见过雷火,见过山火,可没见过这样的火——烧房梁不烧灶王爷像,烧柴垛不烧米缸!
昨儿那火光红得邪性,定是招了天谴!"
几个妇人开始抹眼泪。
阿旺缩到苏小棠身后,羊角辫上的红绳被火烧得只剩半截。
王婶的手还揪着流云子的道袍,指节发白:"真...真会是阿深?"
"放屁!"苏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震得睫毛上的灰都簌簌掉,"要不是阿深哥,地道口早被烧塌了!
他扛着张叔在火里跑了三趟,你们没看见他肩上的伤?
没看见他手里的饭勺都烧变形了?"她冲过去拽住林深的衣袖,那布料硬邦邦的,全是血和灰凝成的壳,"他就是个厨子!
比你们谁都实诚的厨子!"
林深低头看她。
苏小棠的眼尾还沾着黑灰,像只被雨打湿的麻雀。
他突然想起前天她蹲在井边给他擦手的样子——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袖子,说"阿深哥的手要干净,切出来的菜才香"。
可现在,她的指甲在他胳膊上掐出月牙印,他却觉得比井水洗着还疼。
"他不是普通人!"赵二狗往前跨了一步,鞋跟碾碎块烧黑的陶片,"昨儿我躲在草垛后,看见他...他一掌拍在火墙上!
那火"腾"地就散了,跟被风吹的似的!
你们说,哪个厨子能拍散大火?"
人群嗡地炸开。
有几个胆小的村民往后退,踩得焦木"咔嚓"响。
李二婶扑通跪在地,双手合十:"灶王爷显灵啊,收了这邪祟吧!"她额头碰在焦土上,沾了满脑门黑灰。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跳。
焦味突然变得很浓,浓得他想起前世——那时他站在血火里,脚下是裂成两半的玄铁剑,耳边是副将最后一声"战神"。
也是这样的焦味,混着血锈味,熏得他睁不开眼。
也是这样的目光,从西面八方向他扎过来,有恐惧,有怀疑,还有...背叛。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在乎的人。"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那声音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喉咙发紧。
苏小棠的手在抖。
她抬头看林深,正撞上他的眼睛——晨光照着他眼底的暗,像深潭里沉了块碎玉。
他突然伸手,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我会重建村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房梁倒了可以再立,灶台塌了可以再砌。"他扫过人群,停在赵二狗脸上,"至于火..."他摸了摸腰间的饭勺,金属柄还带着余温,"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人群又静了。
流云子突然咳嗽一声,转身去扶张老汉:"先安置伤员吧。"几个壮实的汉子应了一声,开始搬断木。
赵二狗张了张嘴,没再说话,却狠狠瞪了林深一眼,转身钻进废墟里——不知在翻找什么。
苏小棠拽了拽林深的衣角:"阿深哥,他们...他们就是吓糊涂了。"
"我知道。"林深蹲下来,捡起阿旺刚才拨拉的锅巴。
焦黑的外皮底下,还能看见点金黄的玉米茬。
他递给阿旺,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咬了一小口,突然哇地哭出来:"和...和小棠姐蒸的一样香..."
晨雾渐渐散了。
林深望着满地狼藉,手指无意识地着饭勺。
他没注意到,人群最末,流云子正盯着他的手。
老道的眼神暗了暗,指尖轻轻掐了个诀——那是探知灵气的术法。
可他什么都没探到,只有股若有若无的热意,像...像某种被封印的力量。
"阿深哥!"苏小棠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
她举着块半烧的门板,"咱们先把张叔的棚子搭起来?"
林深接过门板,掌心的热意突然涌上来。
他望着苏小棠沾着黑灰的笑脸,突然笑了:"好。"
远处山林里,传来斧子劈柴的声音。
有人开始搬砖,有人去河边挑水。
断壁残垣间,几缕炊烟歪歪扭扭升起来——那是王婶在支临时灶台。
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焦土上时,林深己经带着几个汉子,站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
他手里的饭勺闪着微光,指向那片废墟:"从这儿开始,先清瓦砾。"
没人注意到,他脚边的焦土里,埋着半块烧剩的黄纸。
纸角还留着朱砂画的纹路,像...像某种失传的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