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康心血来潮要练字,指挥吴映月给她研墨铺纸。
“二狗!墨太浓了!你想写出来变黑疙瘩吗?”
“二狗!纸歪了!歪了!哎呀你这笨手!”
吴映月被她指挥得手忙脚乱,一个不慎,宽大的袖子扫到了砚台边缘,小半砚浓黑的墨汁瞬间泼洒出来,染黑了一大片雪白的宣纸,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许乐康鹅黄色的袖口上!
“啊——!!我的新裙子!我的字!”
许乐康尖叫一声,看着袖口刺眼的墨点和桌上狼藉一片,气得柳眉倒竖,抓起手边一支毛笔就朝吴映月丢去,
“笨死你算了!二狗!你赔我裙子!”
吴映月自知闯祸,下意识地抓住毛笔,动作倒是出乎意料的敏捷。
看着许乐康气得通红的小脸和那点墨渍,心中那点因对方娇蛮而生的小小怨气,竟奇异地化成了些许歉意和无奈。
她看着许乐康气鼓鼓的模样,像只炸毛的小猫,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大小姐息怒,”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安抚,
“是小的笨拙。这墨渍…小的试试看能不能洗掉?”
“哼!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我这裙子可不便宜,你准备在我府里待一辈子吧!”
许乐康将头扭到一边,故意不看吴映月。
“小姐放心,二狗会努力干活的,争取早日将欠小姐的债还清。”
听到这话许乐康更生气了,转过身,用力跺了跺脚:“谁稀罕了!”
怎么这么说她还更生气了,真是奇怪。
算了,干脆少说话吧。
吴映月正想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许乐康袖口上那点小小的墨渍,想看看能不能趁未干擦掉些。
她的指尖带着些微凉,轻轻擦过许乐康的手腕肌肤。
许乐康正待发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凉的触感弄得一愣。
她低头看着吴映月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略显纤细的手指。
再看看“他”低垂着眼帘、专注地试图替她擦拭墨渍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
许乐康脸上那层愤怒的红色,不知怎的,悄悄晕染开,变成了另一种更深的、带着热度的红晕。
她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自然的娇嗔:“算…算了!笨手笨脚的,别越弄越糟!这裙子…不要了!”
她嘴上说着不要,眼睛却还瞟着那墨点,又瞟了吴映月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吴映月看着大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别扭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她似乎不那么生气了,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吴映月有很多活要干。
吴映月在给许乐康心爱的几株芍药浇水,动作轻柔仔细。
虽说这许家大小姐娇蛮了些,但干活吴映月是认真的。
阳光洒在她认真的侧脸上,带着一种宁静的气息。
许乐康带着丫鬟逛花园,远远看到,眼珠一转,悄悄示意丫鬟噤声。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吴映月身后,突然“哇!”地一声跳出来,想吓唬“他”。
吴映月确实被惊了一下,水瓢里的水晃了晃,但并未如许乐康预想中那般吓得跳起来或者失手打翻水瓢。
她只是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转过身,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笑得像只想偷鱼小猫的大小姐:“大小姐…您有什么事吩咐?”
许乐康没看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有点小失望,但看着吴映月那副“我就知道是您”的无奈表情,又觉得有趣。
她背着手,蹦跳着走到花丛前,故意挑剔:“这花浇得太少了!你看叶子都蔫了!” 她伸手想去揪一片叶子。
吴映月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挡开了许乐康要去揪叶子的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保护般的温柔:“大小姐,这花不能揪。浇水的量,花匠师傅交代过的。”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许乐康的手背。
许乐康只觉得手背被那微凉柔软的指尖碰过的地方,像过了电一样,麻酥酥的。
她猛地收回手藏在身后,脸蛋又悄悄飞起红霞。
她看着吴映月依旧平静温和的眼神,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嘴上却不肯服软:“哼!你懂什么!本小姐说它渴了就是渴了!”
她抢过吴映月手里的水瓢,胡乱地往花根处倒了一大瓢水,水花西溅,弄湿了她自己的绣花鞋尖。
“哎呀!” 许乐康懊恼地跺脚。
吴映月看着地上漫开的水和大小姐湿了的鞋尖,再看看她气恼又带点委屈的可爱模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默默地蹲下身,掏出一块干净的旧帕子,递给许乐康:“大小姐,擦擦吧。”
许乐康看着递到眼前的旧帕子,再看看吴映月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她的温和眼神,心跳得更快了。
她一把抓过帕子,胡乱擦了擦鞋尖,把帕子塞回吴映月手里,丢下一句“笨二狗!都怪你!” 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拉着丫鬟飞快地跑开了。
留下吴映月拿着那块湿了的帕子,在阳光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许乐康晚上看了一本志怪话本,吓得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影子。
她穿着寝衣,抱着枕头,敲开了吴映月耳房的门。
吴映月己经睡下,被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披衣开门。
“二…二狗!”许乐康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外面…外面好像有东西!我害怕!你…你今晚睡我外间榻上!给我守夜!” 她不由分说地把枕头塞给吴映月。
吴映月抱着带着淡淡馨香的软枕,看着眼前穿着单薄寝衣、长发披散、眼圈微红、像只受惊小兽般的大小姐,一时懵了。
睡在外间?这…这怎么行?
“大小姐,这不合规矩…” 她试图拒绝。
“规矩我说了算!”许乐康叉着腰,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恐惧,
“你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快去铺被子!不然…不然扣你月钱!” 她推着吴映月往外间走。
吴映月无奈,只得抱着枕头,在许乐康卧房外间那张平时给守夜丫鬟准备的小榻上铺好被褥。她僵硬地躺下,听着内室许乐康悉悉索索躺下的声音,总觉得这位大小姐奇奇怪怪的。
两人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珠帘。
夜很静。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二狗…” 内室传来许乐康闷闷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鼻音,“你…你睡了吗?”
“没,大小姐。” 吴映月低声应道。
“你…你说说话,我害怕…”
“说什么?”
“随便…说说你以前的事?或者…讲个故事?” 许乐康的声音带着期待。
吴映月沉默了片刻。
她那些过往,沉重得无法启齿。
她想了想,用轻柔低缓的声音,讲起了和尚打水喝的故事。
“一个和尚打水喝,两个和尚打水喝,三个和尚打水喝……”
“哎哎哎,停停停,有你这么讲故事的吗?而且我记得这个故事不是这么讲的吧,二狗你逗我呢!”
吴映月轻笑着,不过夜里很安静,被许乐康听到了。
“臭二狗,我就知道!”
许乐康掀开帘子,用柔软的枕头打在吴映月身上。
“哎哟,大小姐我错了,我这就给你讲,这就讲,这就讲……哈哈哈。”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故事讲完,内室己经传来许乐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吴映月松了口气,轻轻翻了个身。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能清晰地听到内室许乐康安稳的呼吸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对方寝衣上淡淡的熏香。这位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此刻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骄纵,像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而她,这个背负着秘密和沉重过往的“小厮”,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许乐康对她那份懵懂而炽热的依赖和亲近,像一道温暖却危险的光,让她既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又充满了无处安放的惶惑。
这小妞越来越粘人了啊,我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况且不是男子,不能再让她过于依赖我了。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脆弱的秘密,也守护着这个在深闺中看似拥有一切、内心却也会害怕孤单的少女。
“你是女子?”声音带着肯定。
“你是谁?”吴映月瞬间起身,确定许乐康还没醒后推门而出,又轻轻关上。
她将匕首藏在身后,紧张的环视西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