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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过泉边
队伍走了整整两日，才望见月牙泉的轮廓。
远远望去，那汪碧水像块被黄沙托着的翡翠，周遭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竟生出几分江南的柔意。沈清安牵着老马走在队伍末尾，看着顾生安骑在枣红马上的背影，他左臂悬在胸前，脊背却始终挺首，像株在风沙里扎了根的胡杨。
“沈姑娘，前面就是月牙泉了！”身旁的牧民汉子笑着指给她看，“过了泉眼往南走半里地，就是商队据点，那里的胡麻油烙饼可香了！”
沈清安弯唇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着采沙棘的事。师父说月牙泉西侧的沙丘背阴处生着最好的沙棘，果皮，含着的汁液能润肺止咳，正是入秋时牧民们最需要的药材。
刚到泉边，顾生安便勒住马：“先在这儿歇脚，让骆驼喝足水。”他翻身下马时，左臂微微一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却还是稳稳落了地。
沈清安放下心来，解开老马的缰绳让它去饮水，自己则背着药篓往西侧沙丘走。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顾生安跟了上来。
“我陪你去。”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远处起伏的沙丘，“这边常有野狼出没，两个人稳妥些。”
沈清安想拒绝，却对上他不容置喙的眼神，只好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沙丘上，脚下的沙子细软，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风里带着水汽，比别处温和了许多，吹得芦苇沙沙作响。沈清安走得快，很快便在背阴处发现了丛生的沙棘，枝头挂满橙红的小果子，像缀了满树的玛瑙。
“就是这个。”她蹲下身，拿出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着果枝，指尖被棘刺扎了下，渗出血珠也没在意。
顾生安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了，沾在汗湿的鬓角，鼻尖沾着点沙粒，倒比初见时多了几分鲜活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麻布递过去：“擦擦汗。”
沈清安接过麻布，指尖触到布料上粗糙的纹理，忽然想起他斗篷上的气息。她胡乱擦了擦脸，刚要道谢，却听见他低声问：“你师父……是本地人？”
“不是。”沈清安继续剪沙棘，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说年轻时从江南来，跟着商队走了大半辈子，老了就留在漠北了。”
顾生安沉默片刻，又问：“你在这儿住了七年，就没想过找回家的路？”
沈清安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沙丘和芦苇，却看不出半分熟悉的影子。“不知道家在哪。”她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剪刀，“师父捡到我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揣着半卷烧焦的医书。”
顾生安的目光落在她攥着剪刀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忽然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泉眼：“忘了也未必是坏事。漠北虽苦，却比许多地方干净。”
沈清安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剪沙棘。她总觉得这个叫顾生安的男人身上藏着秘密，他看她的眼神太过复杂，像是认识了很久，又像是第一次见。可他分明是牧民口中的头领，常年在漠北往来，怎么会与她这来历不明的人有牵扯？
药篓很快装满了，橙红的沙棘果堆得冒了尖。沈清安站起身，刚要背上药篓，却被顾生安抢先一步扛在肩上。“我来吧。”他语气平淡，转身往回走，左臂悬在胸前，背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沈清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丘上，忽然想起他说自己遇见过狼群。那样深的伤口，若不是有过人的意志力，恐怕撑不到她来。
“你的伤……”她犹豫着开口，“真的是被狼弄的？”
顾生安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嗯。”
“可狼爪不会划出那样整齐的伤口。”沈清安追上前，与他并肩走着，“倒像是……”
“像是马刀？”他替她说出后半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漠北的事，说不清的。”
沈清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明白他不想多说。这片土地上的人，谁不是把心事藏在风沙里？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跟着他往泉边走。
回到营地时，牧民们己经升起了火堆，架在火上的铜壶正冒着热气。顾生安把药篓放在地上，刚要坐下，却猛地按住左臂，脸色白了几分。
“伤口裂开了？”沈清安连忙上前，“我看看。”
她解开他臂上的麻布，果然见缝合的地方渗出血迹。想来是刚才扛药篓时用力过猛，把刚长好的皮肉挣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嗔怪了一句，拿出烈酒和针线，“得重新缝。”
顾生安没说话，只是坐在火堆旁，任由她摆弄。这次他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却还是一声没吭，只是盯着跳动的火苗，眼神有些恍惚。
沈清安缝得格外小心，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她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那样冷硬的人，此刻却温顺得像个孩子。
“好了。”她系好最后一个结，抬头时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火堆的光映在他眼里，跳动着细碎的火苗，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多谢。”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低哑。
夜里，沈清安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她摸出那半卷烧焦的医书，借着月光翻看。焦黑的纸页上，只剩下零星的字迹，是些关于针灸穴位的记载。忽然，她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拆开裹书的布，发现是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寻”字。
这是她醒来时就戴在身上的，一首夹在书里忘了拿出来。她着玉佩上的刻痕，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眼眶竟有些发热。
“沈姑娘？”帐篷外传来顾生安的声音。
她连忙把玉佩藏好，掀开帐篷帘：“怎么了？”
顾生安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个陶碗：“煮了点羊肉汤，你尝尝。”
陶碗里飘着油花，散发着肉香。沈清安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心里也暖了起来。“谢谢你。”
“应该的。”他看着她小口喝汤，忽然说，“明天我们要去据点换盐，你若不着急回去，不如跟我们一起。据点里有个老药铺，或许有你需要的药材。”
沈清安抬起头，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心里一动。她确实需要些药材，而且……她不想这么快和他分开。
“好啊。”她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
顾生安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月光洒满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沈清安捧着陶碗，小口喝着羊肉汤。汤里没放多少盐，却鲜得让人心头发颤。她望着帐篷外的月光，忽然觉得，这个叫顾生安的男人，或许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
就像这月牙泉，在茫茫黄沙里藏着一汪碧水，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