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珠灼烧心口的剧痛还未散尽,北渡踉跄着撞上断桥的石柱。雨水顺着他褪色的黑袍往下淌,混着嘴角溢出的黑血,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眼尾泛着魔气侵蚀的青黑,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唯有那支桃木簪还紧紧攥在掌心,裂痕里嵌着的血痂被雨水泡得发胀。
“活下去……”
南寻消散前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软得像初春落在梅枝上的雪。北渡猛地攥紧拳头,魔珠在胸腔里疯狂震颤,几乎要冲破皮肉。他不能就这么垮掉,星图里那点微弱的魂光还在流转,第七世,她就在这人间。
他循着魂光的指引,一路向北。魔气在体内冲撞,时而让他看清路边摊贩的吆喝,时而又让眼前的景象扭曲成炼狱的幻象——他看见南寻魂魄消散时的白光,看见自己失控时用魔气撕裂的云层,看见天机使者说“每一世都需历经劫难”时悲悯的眼神。
不知走了多少日夜,首到脚下的青石板变成带着苔痕的土路,鼻尖钻进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北渡猛地顿住脚步,胸腔里的魔珠突然安静下来,像找到了归宿的雀鸟。
前面是座依山而建的小镇,镇口的老槐树下搭着个药摊,浅褐色的布幡被风卷得猎猎作响,上面“顾记药铺”西个字,是用娟秀的笔迹写的。
摊主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正低头用戥子称药。她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皓白的小臂,指节纤细的手捏着油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摆弄易碎的瓷器。雨刚停,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鬓边别着的银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北渡的呼吸骤然停滞。
是她。
星图里那点魂光,此刻正从少女眉心透出极淡的暖意,像颗没长开的朱砂痣,藏在细碎的额发下。她的眉眼比记忆里柔和些,下颌线更圆润,唇瓣透着自然的粉,连低头时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都和南寻最后望着他的模样重合。
“客人要点什么?”
少女抬头时,声音带着清晨露水般的清甜。北渡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摊前太久,黑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药渣,惊得几只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把桃木簪藏进袖中——那裂痕里的血痂,是他用魔气养了三百年的执念,不能吓坏了这一世的她。
“……随便看看。”北渡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别开眼,假装打量摊上的药草,余光却忍不住追着她的动作。
少女也不介意,继续低头整理药包,指尖划过紫苏叶时,会轻轻吹掉上面的浮尘。“这几日梅雨季,湿邪重,客人若是觉得关节发沉,不如带些苍术回去煮水喝。”她说着,拿起一小捆苍术递过来,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我家的苍术都是后山采的,晒足了百日,药效好。”
北渡盯着她递来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虎口处沾着点浅褐色的药汁,是炮制过的当归留下的痕迹。三百年前,南寻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也总带着这样的药香,混着她身上特有的脂粉气,是北渡在魔域最黑暗的岁月里,唯一能闻到的人间气。
“不必。”北渡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树桩。魔珠又开始发烫,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魔气在躁动,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占有欲、保护欲,此刻都在叫嚣着要冲出去,将眼前的人牢牢护在身后。
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客人……不舒服吗?”她放下苍术,往前走了半步,眉心的淡光似乎亮了些,鬓边的流苏扫过脸颊,“我略通医术,若是信得过,我给客人把把脉?”
北渡死死咬住后槽牙,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心神。他不能靠近,不能让魔气伤了她。这一世的南寻,干干净净地活着,是镇里的药铺小掌柜,不是那个与他并肩仙魔战场的顾南寻,她不该被自己这满身污秽沾染。
“滚开。”
恶狠狠的两个字砸出来,北渡甚至不敢看少女的表情,转身就往镇外跑。黑袍在风里扬起,像只仓皇逃窜的蝙蝠。他听见身后传来少女的呼喊,清甜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客人等等!你的伞掉了!”
可他不敢回头。
首到跑出镇子很远,北渡才扶着棵老樟树蹲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血溅在青石板上,与雨水融在一起。他颤抖着摸出桃木簪,对着天光细看——裂痕里的血痂被汗水浸软,竟晕开一点极淡的红,像南寻眉心那未长成的朱砂痣。
“阿寻……”他把簪子按在唇边,尝到铁锈般的腥甜,“这一世,我只远远看着你,好不好?”
风穿过树林,带来镇口药摊的气息。北渡抬头望去,夕阳正落在小镇的屋檐上,给那片错落的青瓦镀上金边。他看见那个月白襦裙的身影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把油纸伞,正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张望,鬓边的银流苏在晚风中闪闪发亮。
伞面是天青色的,和三百年前南寻送给自己的那把,一模一样。
北渡捂住心口,那里的魔珠不再灼烧,反而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意。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舍不得只做个看客的。这一世,哪怕只能做她药摊前一个沉默的客人,他也要留在这人间。
夜色漫上来时,北渡褪下黑袍,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他将桃木簪藏进衣领,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捡起块石头,在老樟树上刻下第一道痕——距离南寻这一世的生辰,还有三个月。